浩渺烟海的深处,隐隐现了一座辉宏的石宫。云头下,灵泉泛着金色的光泽,散着斑斓拢着这一方华泽。
凤九本就生得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此刻她望着眼前的景象,眼底波光粼粼,活脱脱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
“和幻梦境里的相比,这碧海苍灵简直太气派了!”她不禁失声感叹。
“你的言下之意是,本帝君在幻梦境里造的那个很寒掺?”
愣了愣,心直口快的凤九帝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赶紧去挽他的胳膊,即刻发挥自己的看家本事。
“怎会寒掺!即便不如真实的碧海苍灵这般漂亮,也绝对不输我们大青丘!”
紫衣尊神唔了一声,带着明显的愉悦,却依旧不依不饶,“青丘风景秀丽,山河壮美。想来本帝君这碧海苍灵在你心中也是被比下去了。”
凤九昧着良心,闭着眼睛往自己嘴上糊了一层蜜,“该是我们青丘被碧海苍灵比下去了才是。”
眉心挑了挑,东华这才面露浅笑。他揽上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臂弯内,遂望着远方的云雾渺渺,“还记着上回带你来这处,你问本帝君是否日后要来这处住。”
她遂也生出了几分感慨,“那时你说,暂时不行……”
紫衣尊神目光悠远,望着渐近的石宫,“那时你问,也未必是实问。”
凤九默了默。那时,她心里一直想着铃铛的事情。这一问,倒也真是随口这么一问罢了。
“可本帝君却如实答了。”
眼底划过一丝哀伤,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笑容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绽放,宛若拂面的清风,将阴霾扫尽。
“还算你说话算话!我们这次要来玩几天?”
“想玩多久就待多久。你若想在这处待到临盆,本帝君也没意见。”
凤九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一番,觉着这件事情不太靠谱。她怀孕一事,还未通知家里人。狐狸洞的一大家子也只有姑姑知道罢了。若是在碧海苍灵待到生产,怕是日后要落人口舌,害得东华被人说成了不尊重他们白家的霸道女婿。虽然东华为仙向来随性,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说他霸道倒未必是冤枉了他,但凤九觉着自己作为太晨宫的帝后,还是该维护一下自家夫君的形象。于是,她摇了摇头。
“我们住些时日便就回去,这处荒无人烟,到底不如九重天来得方便。”
东华唔了一声,“本帝君以为,你是在担心洗梧宫里头的事吧!”
凤九赶忙摇头摆手,觉着自己有口也说不清了。虽然她的确挺担心烜儿,也挺担心姑姑。可有老凤凰在那处,她还是放心的。眼下,她是真觉着碧海苍灵太过偏僻,生活不方便,遂还想着给帝君护好门面,这才提议早些回去。一番好意,到了自家夫君这处,怎就被当成了驴肝肺糟蹋个一干二净!凤九觉得挺委屈,于是她低头不说话了。
“被本帝君拆穿心思,你不用觉着不好意思。”
头顶飘来凉凉一句,便就叫她赌气似地哼了一鼻子。
“怎么,本帝君说得不对?”
凤九这才抬了头,却直接瞪了他一眼,“你就只会欺负我!”
紫衣尊神点了点头,理所当然且心安理得,“整个碧海苍灵只有我们两个,本帝君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拿来欺负,只得请夫人免为其难地忍一忍。”
“我们狐族的女人怀孕时脾气可大,若本上神忍不了呢?”
嘴角勾起了个好看的弧度,东华靠近她,将她更紧地圈在臂弯中。他贴着她的鼻尖,呼吸可闻,长而密实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深沉的眸色中映着她的面容。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软软沙沙,叫凤九不受控地红了脸。
“你心里想什么,便说出来。你不说,本帝君又怎会知道。”
她愣了愣,遂颓了肩膀,声音轻不可闻,“我不说,你不也知道了嘛……”
“本帝君知道什么?”他浓眉一挑。
凤九吱吱呜呜,突然觉着有些难为情。
“我有孕这件事,还没告诉爹娘……”
“那我们过几日去一趟北荒便是,又何必回九重天。”
头低得更低了,凤九喃喃道,“东华,其实……我还……还有些……害怕……”
“有我在,你还会怕?”紫衣尊神似乎有些吃惊。
“姥姥说过,我娘生我的时候,疼了好几日……”她顿了顿,“回九重天生孩子,有收生婆和折颜在,到底要稳妥些。”
浓眉微敛,东华有些不能理解她现在的害怕与担忧。
“左右也不过是疼些罢了,届时让折颜来一趟碧海苍灵给你开一帖止疼药压一压便是。”
嘴角抽了抽,凤九看着他目瞪口呆,一时接不上话。虽她也没生过孩子,可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些的。也知道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去幽冥司门口晃一圈,是桩极其不稳当的事。怎到了这四十几万岁的老神仙口中,就成了件轻飘之事?
眉头敛得更紧了些,东华不置可否,“难道不是这样?”
大眼睛眨了好几眨,凤九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他。若往真里讲,也不知会不会吓着他。
浓眉拧得更紧了,“那到底是怎样?”
脸上的表情有些僵,凤九只得闭了眼睛瞎糊弄,“我又没生过孩子,我怎会知道……”
紫衣尊神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虽依旧带着明显的疑惑,却还是接受了她的说辞。
“也罢,等你临盆的时候便就知道了。”
凤九颓了肩膀,临盆这件事光想想就叫人觉着害怕,虽然她很想给东华下只狐狸崽子,也挺期待这小崽子的降生。但一想到姥姥给她讲的故事,身形便就禁不住抖了三抖。
“混沌里那么重的戾气你也熬下来了,竟还会怕这临盆之痛?”他顿了顿,似是有些无法想象和不敢相信,“生个孩子罢了,难道真的有那么痛?”
嘴角又抽了好几抽,凤九继续糊弄,“等临盆的时候,也就知道了。”
跃下了云头,东华遂回身去牵她。踏上这灵泉深处的一方华泽,陌生中带着熟悉的感觉随之而来。凤九环望四周,竟生出了几分期待。
“史籍上说,这处花木鸟兽众多。东华,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
“好!往后的日子,本帝君领着你慢慢领略这碧海苍灵的景致。”他牵着她,小心翼翼,“来,我先带你看看我们的家。”
袅袅仙气低浮,将眼前的石宫掩得亦幻亦实。凤九东张西望,好不新奇。这处果真同幻梦境里的不一样,宫室绵延,云垂海立,草木苍郁,鸟语花香。
她左顾右盼,“重霖呢?”
“本帝君带着帝后来碧海苍灵小住,他跟来作甚!”东华牵着她往中庭去。
“重霖不是一直守着这处?你就这么把他打发去太晨宫了?”
他嗯了一声,心安理得,“多一个人也是不自在。”
点了点头,凤九觉着东华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两口子在这处过日子,即便重霖当真随侍左右,大约也会觉着不自在。思忖间,她被一丝熟悉的气味吸引了注意。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枇杷清香,叫她瞬间便来了食欲。循着气味一路向前,她终是在一处角落里寻到了几株足有二个东华那么高的枇杷树。层层绿叶中,金黄的果子沉沉,压弯了枝头。凤九望着那一树的枇杷,顿时口水汹涌。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枇杷呢!”她回身拽了拽东华的衣袖,有些不确定,“这是枇杷,没错吧!”
“怎么,你久居太晨宫,连枇杷都不认得了?”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他望着她,柔波涌动,“想吃吗?”
点头如捣蒜,凤九有些迫不及待。她跑到枇杷树前,仰着脖子扫了一眼上头的果子,遂朝着高处一指,“那个大,我要吃那个!”
一个指诀,方才还在枝头挂得妥妥的大枇杷已是到了紫衣尊神的手中。通体金黄,还泛着淡淡的红,瞧着十分新鲜多汁。
“你挺会挑。”
凤九自豪道,“那是!论挑枇杷的本事,还是我们青丘的狐狸最拿手!”
东华将枇杷递了过去,她遂开心地剥了起来。清甜的汁水顺着果皮直往下淌,她吃得乐滋滋,还有些急吼吼。
“还看上了哪个?”
凤九忙里偷闲抬了头。她舔了下嘴角,遂又往更高处指了指,“那个!那一串四个都要!”
又是一个指诀,原本生在树顶享着这仙境雨露日光滋润的仙果便就遭了殃。东华拉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遂开始给她剥枇杷。有这么好吃的枇杷,还不用自己薄皮去核,凤九的心情好到了无以复加。
“没想到碧海苍灵还有枇杷,我以为就我们青丘有呢!”
东华剥着枇杷,神情颇为专注,“从前倒是没有的。后来让重霖从青丘顺了树苗,栽到了这处。”
噗嗤一下笑出声,还小心把口中尚未来得及咽下的枇杷都喷飞了半丈远。凤九笑得前仰后合,只得抬了衣袖稍微遮了遮自己的丑态。
“你若要树苗,寻我爷爷要便是。何必使唤重霖去干这等拿不上台面的事情!”
“那时候,本帝君在你们青丘可不太受欢迎。”
他将剥好的枇杷掰开,塞了一小块进她的嘴里。凤九吃着甘甜的枇杷,琢磨了一番。东华说的“那时候”,大约指的就是他们相忘江湖的那五百年吧!心里一阵酸又一阵甜,凤九凑到他跟前,意味深长,还满心期待。
“那时候,你就想好了会有今天吧!”
东华唔了一声,又往她嘴里塞了小半个枇杷,“不过就是为碧海苍灵再添点瓜果品种罢了。”
凤九哼哼唧唧,赌气似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他这夫君什么都好,除了爱捉弄人的恶习之外,就属那张嘴实在是太不讨人喜欢。眼下她怀着孩子,他居然还要吝啬这一句半句的好听话。揉了揉裙摆,凤九低头不说话了。东华喂她,她就吃,却也憋着口气不同他说话。紫衣尊神瞧了瞧她,掩不住的笑意,终还是给了她一句还算不错的好听话。
“本帝君的女人爱吃枇杷,这碧海苍灵怎能有没枇杷树。”
嘴不受控制地咧到了耳根子,凤九却依旧徒劳地试图遮掩。
“别以为一句话便能把我哄好了,本上神脾气大得很!”
温热的呼吸遂窜至她的耳廓,叫她下意识地便缩了脖子。她想逃,却有一只大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侧,叫她不得妄动。周身的白檀香更浓郁了些,凤九突然便就觉着挺热。
“你想我怎么哄你?”
咽了口口水,凤九有些结巴,“听……听说这处飞禽种类上千……”
“你想吃哪一种?”
她愕然抬头,一时又接不上话了,还把想看百鸟朝凤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这么好看的鸟,你怎么想着要吃人家!”
紫衣尊神不以为然,“本帝君从小在这碧海苍灵长大,饿肚子的时候,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吃过。飞禽算个什么!”
凤九木愣愣地眨巴着眼睛,结巴道:“不……不能吃的?”
“碧海苍灵虽什么都有,但有些东西还是吃不得。”他回忆了一番,“有的瓜果有毒,有的蛇虫也有毒。”
“你若不小心吃了有毒的,那怎么办?”
他又回忆了一二,语气淡淡,“晕个几日,也就过去了,反正没死过。”
凤九一阵心酸。她从小在青丘虽也算是被放养长大的,但衣食无忧,日子比起东华来不知道要好过上多少。想着他从小孤苦伶仃,生病受伤自己养着,也不得个人照顾,她委实心疼得紧。搂上他的肩膀,凤九信誓旦旦,
“往后,我会照顾你的。给你做好吃的,好喝的,绝不让你饿肚子。”
紫衣尊神点了点头,颇为受用,“那便有劳夫人操劳了。”
“好说,好说!”她应得爽快,全然没有察觉自己又着了那老神仙的道。
他拉她起来,继续在中庭的院子里散步。方才凤九寻着枇杷的气息,走得甚急,遂也没太留意周边的风景。待到此时填了填肚子,这才有了赏花观景的闲情雅致。左看看,右望望,凤九的好奇心关也关不住,遂由衷感叹这座石宫的宏伟。如此大的格局,岂是太晨宫能比得了的。光就这中庭的一角,他们便逛了一个多时辰了……
日头正旺的晌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与泥土的清腥。不远处传来了水声,清脆轻吟,宛若仙乐轻诵着这世外桃源的美好恬静。
凤九一路向前,不知疲倦。紫衣尊神闲庭信步,跟随其后。
前方现了一方池塘,却没有了九重天上惯常能见的芙蕖。池水清澈,底石可见。青青水苔间,几柳尾鱼穿梭不停,井然有序。在池边蹲下身子,凤九探出了纤纤玉指点了点水面,涟漪散开,惊动了底下的活物。它们四散逃开,溅起水花零星。她笑出了声,伴着悦耳鸟鸣,荡在这灵泉之上。和煦温暖遂映满了那张如冰山一般冷峻的面容,那是在九重天上不曾见过的景致。寻了棵大树倚靠着,紫衣尊神遂幻出了一杆钓钩。也不见他往上挂鱼饵,便抛入池中。一手支着钓竿,另一只手则幻了本佛经。
凤九玩得忘乎所以,汗水掺杂着阵阵体香散了出来,引得几只蝴蝶围了上来,随后是一双五彩霞鸟……
“跑得慢些。”
幽幽叮嘱声传了过来,叫凤九顿了步子。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稳了稳有些急促的呼吸。遂慢慢悠悠地蹭到了他的身旁。
“我瞧这池塘里的鱼也不大,你钓它们也拆不出几两肉来。”
“你这是肚子饿的意思?”紫衣尊神收了经卷,朝鱼线的方位望了望,“方才本帝君说要抓只飞禽给你果腹的时候,你可嫌弃。”
凤九干笑了几声,态度诚恳,“方才吃了枇杷,还没觉着饿……”
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东华右手一紧,鱼竿的尽头,巨大的水花四溅。寻声望去,一尾肥鲤跃出水面。凤九张大了嘴巴。这池水浅浅,怎还能纳下这么大条鲤鱼!正当思索这个叫人匪夷所思的奇观之时,她猛然回神。这鱼怎就还直直奔着她这处来了呢!下意识地抬了手,那晚餐便就落入了她的怀中。鱼尾拍打着,似是不甘沦落盘中餐的厄运。凤九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制服了这条犟脾气的大鱼。原本干干净净的藕粉色纱衣已是狼藉不堪,沾上了鱼鳞片片,还染了一身鱼腥。
“走罢!”
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紫衣尊神启了步子。凤九抱着鱼跟在他身后,撅着嘴,挂着怨念。他们一路往后厨去,途径之地,草木葱郁,却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景。凤九左顾右盼,似头新生的幼兽,分外新奇。
虽是空置了不知道几万年,这偌大的后厨却依旧干干净净,也没落得半点灰尘。灶台炊具一应俱全,叫凤九很是满意。
“帝后做饭吧!”
他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好似当年在水沼泽凤九头一回在膳堂后厨给他做饭时的场景。凤九抱着鱼,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感慨来。可一转身,她就将鱼扔了过去,还理直气壮。
“本上神有孕,见不得杀生。还请帝君寻个没人的地方,去把这条鱼处理干净!”
脸上的笑意更甚,紫衣尊神竟毫无怨言地便接过了这桩脏活。他这才站直了身子,长长的衣摆衬得他本就高大的身躯更为挺拔。缓缓转身,一举一动都透着叫人无法忽视的仙味,即便他此刻手里还提着条翻着白眼已是断了气的鱼。凤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浑身一个哆嗦才回过神来。将锅铲洗了洗,她遂掐了个生火诀。烧上水,她便开始准备配料。这些都是从太晨宫带来的,却也没有多准备。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紫衣裳的神仙便就回了来。凤九接过那条已是被处理干净的鱼瞧了瞧,再一次替苍何感到憋屈。
袅袅炊烟腾起,食物的气味弥漫开来。这是他们熟悉的味道,是青丘的味道。一碗鱼汤出锅,昔日讲究挑剔的东华帝君遂就直接在灶台边坐了下来。
“不去膳殿吃?”她有些诧异。
“在碧海苍灵,还讲究这么多作甚。”说着,他已是拿起了碗筷,还发了一声感慨,“好久都没喝过刚出锅的鱼汤了……”
凤九眼疾手快,赶紧替他盛了碗鱼汤。他喝了一口,遂有融融暖意在他的脸上蔓延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凤九语气柔柔地问了一句。
“好喝吗?”
他嗯了一声,遂又连着喝了好几口。
“今日你就凑合着吃一点儿,明日我给你做顿好的!”
她这才在他的身旁坐下,自己拿了碗筷。还没伸手,便有一大块鱼肚子上的精华进了她的碗里。他催促她快些吃,说是吃完还要带她去个地方。玩了半日,复又下了趟厨,凤九已是觉着有些累。但这是她头一回来真正的碧海苍灵,东华说要带她去玩,她的好奇心自然便就起了来。她吃得又快又香,东华瞧着也颇为满意。粗粗将就了一顿过后,待将后厨收拾妥当,也便就到了日沉灵泉之际。
霞云染着天际,将一抹光明隐匿。还未暗的苍穹,明月已悄无声息地攀得老高。清热的空气渐凉,叫人觉着舒适又惬意。凤九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碧海苍灵微凉的空气,遂觉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问他。
“吃饱了总得散散步。”
他领着她从后院的石门而出,那里连着一座小山丘。凤九抬头遥遥一望,随即生出了些许怨念。
“还要爬山?”
“不高。”他答得轻巧。
可就是这么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待到他们爬到了顶端,也已是明月高悬,夜色如墨。凤九打着哈欠,被东华引入了个小凉亭里。凉亭之下,铺着白色的水晶,在月光的斜射下,晶莹剔透,好不漂亮!眼里泛着泪花,她又打了个哈欠。再次感叹,东华何止是有钱,简直是富可敌国。就这后山的小凉亭,他都建得如此考究。
“困了?”
她不客气地点了点头,遂就往他身上蹭了蹭。
紫衣尊神唔了一声,很是惋惜,“今日天气甚好,本还想领你来这处观一观碧海苍灵独有的百鸟朝凤……”
方才还精神萎靡的凤九瞬间便来了精神,她拽着东华的袍子连蹦带跳,眼里的泪光即刻转为星光。
“真的吗?有百鸟朝凤可以看?”
“可惜……”东华继续委婉叹息,“只怕是看一会儿你便就睡着了吧!”
“怎会!”她兴致盎然,“这么稀罕的场面,我只怕是看完便睡不着了。”
“你怀着身孕,是也不好叫你熬夜受累。”
他语重心长,遂佯装转身要领她回去。凤九急了,拽着他的衣袖,赖在原地不肯挪步子。
“来都来了……”
“改日再来不就行了。”他似笑非笑。
“东华……”她索性搂上了他的胳膊,使了杀手锏,声音九转十八弯。
紫衣尊神眉心一挑,觉着有些轻飘飘。凤九见他止了步子不说话,便就又卖了把力,往他胸口蹭了蹭。
兵败如山倒之感排山倒海,东华挺享受,却依旧端着副不为所动的形容,淡淡瞥了她一眼。凤九即刻上钩,连半点挣扎都没有。
“夫君……”
极其受用地应了一声,他这才拉她坐下。
“既然帝后如此体恤本帝君的良苦用心,那么本帝君就免为其难,让帝后观一观这奇景罢!”
一个指诀,沧澜海州之上,群鸟数百随至。凤九惊呼出声,指着那一群五颜六色的大鸟兴奋不已。紫衣尊神靠坐在软塌上,枕着胳膊不以为意。兴奋难耐的凤九一回头,便就见到他那副爱看不看的形容。她愣了一愣,遂有些纳闷。
“这么好看的百鸟朝凤,你不爱看?”
“从小看到大,不新鲜了。”他幻出了经卷,扫了几眼,“多看几次,你也一样会腻。”
凤九突然便就觉着挺扫兴。她一个人坐着把这出稀罕戏看完,竟也没留下甚深刻的印象。虽然这是被誉为千年难见的壮景,但委实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好看。百无聊赖,凤九索性在他身旁躺了下来。清幽的山头,只闻得零星蝉鸣。困意袭来,叫她很快便放弃了抵抗。
“我先睡会儿。”她喃喃道,“等会儿你把我揣在衣袖里捎回去就行。”
“你倒是图个省力。”
她嗯了一声,却已是酣然入梦。
衣袖轻挥,软塌上的纱帐便就垂了下来。紫衣尊神收了经卷,遂也养起了瞌睡。
东华帝君,已经许久未有在这熟悉的碧海苍灵入梦了……
这一觉,凤九睡得委实相当舒坦。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原身模样,且正侧躺在东华的胸膛上。强壮的臂弯搂着她,另一只大手还护着她的狐狸肚子。此刻,她随着那沉稳有力的呼吸起伏着,好似睡在摇篮中,舒服得不得了。半瞌着双眼,凤九懒洋洋,只尾尖因为舒坦而轻轻摇着。东华的心跳声萦绕耳畔,叫她觉着安心。遂又觉着若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这样他们便就不必去操心那些叫人烦躁的破事。一声轻叹,便就引得紫衣尊神启了双眸。
“不开心?”
凤九抬头给了他一张笑眯眯的狐狸脸,遂凑上去舔了他一口,在他的颈窝里蹭了几下。搂着她的臂弯紧了些许,东华替她顺了顺毛,似是在安慰。
“九重天那头出不了大事,你安心随本帝君在这处住一段日子。”
点了点头,她遂搂上了他的脖子,磕上眼打算再睡个回笼觉。身子突然往下一沉,惊得她蓦然收紧了爪子,在紫衣尊神的脖颈处留下了几道细细的抓痕。
他叹了叹,无奈道,“看来本帝君得给你剪剪脚指甲了。”
凤九很是抱歉,在那几条抓痕上仔仔细细地舔好了几遍。一声闷哼飘了下来,叫她顿了嘴上的动作,心虚地抬头望他。只见东华浓眉轻挑,眼底已是暗流涌动,却带着绝对的克制。
“以后,不准舔本帝君以外的任何人。”
凤九觉着他挺霸道也挺不讲理。他们狐族向来喜亲近,舔来舔去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竟也要被他明令禁止。她是头品相相当不错的狐狸,从小便就招人喜欢,遂也是被一路舔到大的。若是叫东华晓得……她登时收了心思,战战兢兢地抬头朝他一望,果真见了他那张黑到极点的脸。一爪子拍上自己的脑门,凤九悔不当初。她怎就这么不长记性,又把他那上九流的读心术给忘记了呢!讨好般地往他颈窝处蹭了蹭,她又卖力地舔了他几口。随后,便有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敏感的耳廓旁。她被紧紧夹着,动弹不得。
“你若再这样舔下去……”他刻意顿了顿,凉薄的唇索性贴上了她的耳廓,“就休要怪本帝君不守礼法规矩,在光天化日下便将你办了。”
身形狠狠一颤,遂又僵了许久,凤九觉着以东华的脸皮厚度,还当真干得出这档子没脸没皮的事来。况且他先前也不是没干过。若非她此时有孕在身,怕是早已被压在软塌之上,身不由己了。将头埋进了自己的爪背,凤九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任由那紫衣裳的神仙将她抱下山。
虽昨日就抵达了这碧海苍灵,但凤九却是头一回入这石宫的寝殿。记忆遂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幻梦境,与那处的寝殿做了一番比较。她觉着东华当初定是法力严重不济,才不得已将这碧海苍灵连同石宫一道变得那样寒掺。心里一阵疼复又是一阵酸,回忆起这段前尘往事,凤九心里不是个滋味。于是,她搂着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
东华幻了盆热水,就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身子,这才将她又幻回了人形。凤九蜷着腿,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看着东华自己把自己收拾干净。她同东华成婚已两年有余,却因着他特殊的身份,鲜有伺候他洗漱,都是由宫娥来干这些粗活。其实,她挺想亲力亲为。东华生得这么好看,她才不愿意让别的女人多瞧他几眼,尤其还是他刚睡醒时的模样,就算是递个热帕子都不行!于是,她挪了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帕子便放回热水中搓洗了一番。复又拧干,替他仔仔细细地擦拭。紫衣尊神立在原地,任由她摆布,脸上挂着笑意,眼底淌着暖流。
“往后,别让宫娥入寝殿了。我自己的夫君,我自己会照顾。”
“好。”他应得很是爽快,好似就等着她送上门来这么一句。
拉他到梳妆镜前坐定,凤九开始替他束发。她刻意收了他耳旁的鬓发,又将他的发髻束得高了些,还加了两根玉簪子,叫镜中映出的面容更显年轻了不少。眉心微挑,东华看起来挺满意今日自己的发型。凤九遂搂上了他的脖子,亲昵无间,宛若寻常恩爱夫妻。
“你是觉着本帝君色衰爱弛了,才私自改了本帝君的发型?”他复又瞧了瞧镜中的自己,“这簪子又是哪儿来的?”
“我们青丘,除了夜明珠多之外,还盛产玉石。”她自个儿乐了乐,还蹭了一把他的脸颊,“我夫君生得这样好看,不好好打扮一番,岂不太可惜了!”
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他遂去握她的手,“你就不怕我被人瞧去?”
“你敢!”搂着他的臂弯更紧了几分,凤九对着空气宣誓主权,“她们若是敢盯着本上神的夫君不放,本上神要她们好看!”
他唔了一声,对她蛮横的占有欲很是满意,“幸好这碧海苍灵就我们两个,不用担心本帝君被其他人瞧见。”他起身遂拉她坐下,“你自己梳一梳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凤九笑得甜甜,自己坐在梳妆镜前发呆。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那如意郎君便端着一盘红薯进了来,好似他们在幻梦境里新婚时的那样。梳了半天头,也没绾上个发髻来,凤九扔了梳子便跑去拿红薯。
“绾不起来就别绾了。”
对于东华的这句话,凤九有些吃惊。还记得当初她问他能不能不绾发的时候,他那夫君还义正辞严地一口回绝。怎今日突然慈悲大发了起来?
“我以为你会帮我梳一梳。”她嚼着红薯,倒也没有太失落。
“要每天给你梳头,也是麻烦。”
“成婚才不过两年,你就嫌弃我了?”她这才撅了嘴。
“在碧海苍灵,你绾与不绾都一样。既然没人瞧见,又何必费那个力气。”
他说得理所当然,凤九觉着也是那么个道理。想着自己的嘴皮子功夫委实没他厉害,凤九便也不做无谓的抵抗,专心吃起了红薯。匆匆填了填肚子,她利落地给自己梳了头。墨色如绸的长发散在肩头,只简单地将两鬓的发丝绾了绾。不用戴这么多珠花,凤九觉着挺舒坦。
“今日领你去石宫外头转转。”他靠在软榻上,好整以暇,“穿得方便些。”
凤九点了点头,以为不过是因着要外出游玩,不宜穿得太过繁复。可当这一日的“游玩”真正拉开帷幕时,凤九不由地怨声载道。他们走了好些路,跃过灵泉也跃过了一座山,还穿过了一片林子。她捶着酸痛的两条狐狸腿,赖在原地不肯动,还哭兮兮,委屈得很。这碧海苍灵的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艰辛了些。眼下,他们居然还要自己干农活。
“不过叫你收点野稻子罢了!”东华不以为然。
凤九提着个布袋子,立在有些泥泞的田边很是踌躇。虽然从前在青丘没少干活儿,可农忙这等粗活累活她一个青丘的帝姬却从未染指过。她倒也不是嫌脏嫌累,只是无从下手且不知所错罢了。
见她立着没动,紫衣尊神幻了条帕子出来,替她掩了半面。
“你随意割一些便是,剩下的等本帝君回来处理。帕子是用来挡飞絮的,收割时别摘下来。”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独自往身后的那片林子去。
“东华……”
她有些不安。
“你乖些在这处待着,我不走远。”
望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茂密的林间,凤九这才蹲下身子开始干活。她拿着陶铸剑胡乱地割着,毫无章法,不久便把面前的一片连同杂草一并割秃了。将收下来的拢做一堆,凤九索性坐了下来。她挑挑拣拣,将稻子装进了布袋,把杂草剔了出去。一通忙活后,她往袋子里一瞧,委实叫她有些泄气。她忙了半晌,竟也没收到多少稻子。复又望了望堆成小山丘一般的杂草堆,凤九叹了口气,觉着自己需得换个效率高些的法子。东荒女君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是认真,时间便也就过得飞快。日落之时,她终是总结出了些经验心得,也将布袋子装得满满当当。收紧袋口,她望了望林子的方向,却依旧没见东华回来。抱着膝盖玩着杂草,她百无聊赖。即便觉着很累,她也不敢睡。这处是碧海苍灵,虽是东华的地盘,可对于她来说确是块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还独自一人,凤九自然不敢放松警惕。尤其这处还是以毒虫遍地野兽横行著称的碧海苍灵。
日头斜得更厉害了,将要沉入远处的山谷。凤九望了望空荡荡的四周,生出几分委屈。东华说他不走远,怎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揪着手里的野草,把它蹂躏得惨不忍睹,凤九喉咙口有些紧。遂觉着自己挺没出息,离开东华不过半日,便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心情低落了。
光明彻底隐匿,黑暗包围着她。凤九终是没忍住,开始抹起了眼泪,怀疑是不是东华把她扔在这处不要了。掐了个生火诀,火光映着她满脸的泪痕,叫人瞧着心疼。远处传来了窸窣声,引得她回了头。黑暗中,现了熟悉的紫色身形。凤九吸了吸鼻子,赌气似地回过身不理他。
“本帝君不过让你收个野稻子罢了,你竟也能将这一片给拔秃了。”
他查看了一下她身旁的布袋子,点了点头,似乎还挺满意。一回身,刚想同她说几句,便就见了她通红的眼眶。浓眉一拧,他下意识便要去抱她。
“怎么哭了?”
他把脑袋探到她的面前,却被嫌弃地推了一把。凤九挪了挪身子,抱着膝盖偏过头去继续不理他。
“你这副形容,是生我气的意思?”
她哼了一鼻子,依旧不理他。随后,一个硕大的紫红色果子便递到了她的跟前。凤九眼睛一亮,想都没想便一口咬了下去。
“你姥姥说你从小爱吃这种果子。奈何孚觅仙山鲜有,青丘根本没有。本帝君记着这片林子里似乎有那么零星的一两株,所以去寻了。”他在她身旁坐下,掏了个不大的布袋子塞给她,“是也不好找,费了些时辰。就找着这么几个,给你解解馋。”
凤九吃得汁水横溢,吃相委实有些难看。东华望着她,火光映衬下,他弯了眉眼。
“吃完这个,我们就回去,天色不早了。”
她只顾点头,吃得心满意足。方才心中的怨念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夜,凤九睡得特别香。她想吃这个果子已是很久了。奈何姥姥已羽化,她也无处去讨要。不想今日东华忙活了半日,解了她的馋。凤九觉着自己很幸福。许多事情,东华都知道,无需她开口。可东华的心事,她却依旧不甚清楚……
许是体恤她昨日割了稻子,受了累。第二日,东华只带着她在后院玩。他们摘了些野菜,凤九也识到了许多新的野菜种类。玩耍的同时,他那夫君还不忘怼了她一番。
“往后在荒郊野外若是同本帝君走散了,你也不至于会饿死。”
这一通怼虽然不中听,凤九却也知是为了她好,遂就虚心接受认真学习。这些年,虽然她生活在太晨宫,过着横行无阻的好日子,东华却还是时不时便要教她些东西。凤九知道这是因为东华放心不下她,怕她独自一人时会遇到危险。她一直知道,东华在为某件事情做准备。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困扰着他,让他做着这不得已的准备?隐隐地,凤九觉着,大事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