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花钱还处在一元标准的时候,我便被母亲送到了寄宿学校,对于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孩子来说,这意味着生活要变得大不一样了。和同学们住在一起,零花钱自由支配,拥有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一切都是陌生而又新鲜的。而这一切是因为我的母亲要去韩国了,那个桌上一年四季都摆满各色小菜,习惯在炕上吃饭,用剪子剪食物的国家。在只要有玩伴便什么都能忘记的年龄里,送母亲到机场的那天,没有沉重的告别,也没有浓浓的思念。
一晃几年过去, 靠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和视频里的面部特写,对母亲的模样还停留在印象中,微胖的身材,偏矮的个头以及那张极为严肃的面孔。天真地以为多年不见母亲还一如旧时的模样,全然忘记已有七年光景未曾相见。高考后填完志愿,没了学业的顾虑,拽一只皮箱便飞往韩国。
短短两个小时,脑海里组织了无数次语言,却发现竟不知说些什么,心情百转千回,难以平静。
母亲早已等在接机口,一出来我们便心照不宣地来了个拥抱,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了这个拥抱里。回到母亲住处的路上,看着那不知所言的文字,一股浓浓的孤独感包裹着我,让我呼吸艰难。
到了地方,是一处地下室,院子里有三户人家,还有一棵翠绿的青苹果树,稍微伸下手便可以摘到果子。进屋后,母亲自顾自地在厨房做起了饭,狭小的窗户里透进几缕阳光,房间虽不明亮倒也温馨,卧室里没有床,只是简单地铺了褥子。凳子也没有,席地而坐,倒也方便。屋内有一张饭桌,很宽很矮,化妆台的抽屉上挂着一个手掌形的钥匙环,中间嵌着我的一寸照片。
母亲用了一个托盘端了食物进来,一一摆在矮桌上。一个黑色的是锅里熬的土黄色的酱汤,中间飘着些洋葱,土豆,西葫芦,小银鱼,看不见一滴油花;四条巴掌大的叫不出名字的煎鱼,虽然两面金黄,却不似中式菜肴的烹饪手法,看着极为寡淡;炒制的粉条,搭配些胡萝卜丝,木耳,西葫芦条,油菜,上面缀些芝麻,点几滴香油,颇有些东北菜的格调。剩下的便是韩剧里经常出现的各式小菜了,韩语发音为“盘餐”,黑色的豆子,外皮有些拔丝,甜中带点咸;最后便是辣白菜了,鲜亮的红色,用剪子剪成小块,连帮带叶微辣的口感倒也爽脆。
满满一桌韩国特色却勾不起我半点食欲,吃惯了重口味的我面对这清心寡欲的一餐不知如何是好。我象征性地吃了些粉条和豆子,就着些米饭,母亲瞥见并没有作声。饭后,母亲便带着我去了一个市场,生鲜蔬果,十分齐全,然而这些我并不关心。市场的尽头是一家中国食品店,不太起眼,想必当初母亲也是不习惯这里的饮食才发现这里的吧。挑挑选选,老干妈,四川榨菜,速冻饺子,无水蛋糕,八宝粥,满载而归。
回家的路上,我打量了一下母亲的背影,背微微有些弯,身形明显消瘦,显得更加小了。这异国他乡的生活想必不是那样好适应的。一想到这,对韩国平白又多了几分厌恶感。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母亲都在给我做中式食物,炖豆角,煮饺子,各式炒菜,那些个清淡小菜都消失不见。一有空闲时间,母亲便陪我四处逛,对于那些热门的景点,在我看来,照相也不自在,购物也难尽兴。反倒是儿童大公园这样充满自然生机的地方更能吸引到我。热带地区的动植物在我的家乡是看不到的,脸盆大的仙人球,供游客乘坐的骆驼,羽翼斑斓的孔雀,让我暂时忘却了口味上的缺失。闲暇之余,发现大树下的露天休息台上坐着三三两两的韩国人,带着自制的便当,馅料丰富的紫菜包饭,清凉小菜,在这酷暑里,倒也十分应景。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许多。
到家后,母亲一如既往地准备做饭,我走进厨房:“今天吃韩餐吧。”我捕捉到了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饭桌上,我大口喝汤,诸葛吃过小菜,母亲的眉头也渐渐舒展。这寡淡里,藏着一种让人着迷的味道,虽清淡至极,却让人不舍放下,一饭一汤中,饱含着分别数年间一个母亲对于女儿情感缺失的补偿,而我的包容也代表母女间感情的再度融合。口味再变,这份感情也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