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澜素

我叫澜素，生来便入了江湖。

明月楼里的姑娘很多，她们说，若人间美色共有十分，我必然独占七分。

烟儿说这话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眼里全是小星星，真是可爱极了。

她本是我贴身的丫鬟，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在这明月楼里也始终相依为命。

从前，烟儿总是叫我小姐，后来，我们一同流落这烟花之地，她便改口叫我澜姐姐了，十分亲近。

她小我几岁，生得也很好看，嘴角还有颗小小的美人痣，不像是我的丫鬟，倒像是我的妹妹。

自从父母死在那场屠杀中之后，我便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没有血缘的亲人。

月姐姐收留了我们，我很感激她，但她清冷的面容常使我望而生畏。

这几年来，我从没有摘下黑色的面纱，正如我不会忘记父母的死。

唯有烟儿见过我的真容，她说我美，别的姑娘们便也都以为我是怎样一个天仙般的人物了。

所谓名声大抵都是如此吧，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普通的面纱女竟成了临凡的仙子。

这是很好的噱头，连月姐姐也乐见其成，她没有戴面纱，我却看不透她的心思。

很多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想见见我面纱下的模样，但我没有答应。

神秘，不秘则不神。这是月姐姐的原话，如今的面纱，不仅是父母的仇，还是明月楼的招牌。

烟儿似乎有些不开心，或许是她所惦念的那位林公子没有如约而来吧。

寻常而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所以我在很久之后才发觉烟儿对我的疏远。

月姐姐的闺房里，兽炉，尘香，如坠梦里。她说出了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含烟叫你澜姐姐，不是因为亲近，而是因为不愿再做主仆，才丢掉了小姐的敬称。

你善琴，她便学了琵琶，因为她没有超越你的信心，却又不甘做你的绿叶。

她夸你绝美，也不过是为了捧杀。她希望别人妒忌你，仇恨你，然后她才能取代你。

这些话简直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到了我的心上，血从心脏流到喉咙，流到嘴里，缓缓渗了出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的人心往往是丑陋的。毕月淡漠地看着我嘴角的血迹，此刻，她是明月楼主。

我从不是个天真的傻女子，从父母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不会把楼主当做亲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烟儿，她终究是特殊的，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啊。

她苦心孤诣地挖好了陷阱，却成就了我仙子的美名。这就是报应么，可我为什么那么悲伤。

我用烟儿送的手绢擦干了嘴角的血迹，毕月看着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没有说话。

良久，她抚过地上的血迹，低声说，傻姑娘，好烫的血啊。

幸好我没有听见，否则我一定会哭。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哭了。

再热的血也会冷，再凉的泪也会蒸发干净。江湖深处，多的是这样的血和泪。

三天后，我离开了明月楼，月姐姐默许了我的不辞而别，没有追究。

我从长安出发，路的起点是江湖，终点也是江湖。江湖在哪儿，我不知道。

明月楼里少了位谪仙子，青丘多了只白狐，黑纱蒙面，一身白衣，一张琴，一把剑。

青州有座青丘山，传说山间常有灵狐出没，化作佳人，化作书生，化作剑客。

江湖上的青丘却非此青丘，它是一个组织，延续了很久，我是青丘的第九只狐狸。

白是素，是雪，是我冰凉的泪。狐虽狡黠，近乎妖，却也不过是跟人学的，被人逼的。

白衣如雪，黑纱不摘，青丝无情，血仇不忘。

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对我的评价，他研磨，为我写下了重重的一笔。

    我是澜素，青丘的白狐，迎着风，自由而孤独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