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旧书。有天我正重读《近似无限透明的蓝色》,一个 电话打了过来。
“马格吗?我是倪雅。”
“倪雅?”对方名字陌生,但声音性感。“可我......”
“可你不记得我这个小学同学了?”
倪雅说完就笑了起来,听起来就像隔着手机替我掏耳朵似的。
这是我老婆出差的第三天。我正处于一种身心解放的愉悦状态, 锦上添花的是又空降了一位小学同学。
我们很快在一家茶楼见了面。地点是倪雅选的,这里茶很香, 远处有人弹琵琶,坐在我对面的倪雅漂亮得令我吃惊:我怎么就不 记得有她这么个小学同学呢?
“花朵小学,”倪雅提示我说。“二年三班,班主任左腿有点 踮脚,粉笔头儿飞的准,还记得吗?”
“对对,”我想起来了。“那老师,姓什么来着......” “姓费,”倪雅抿了口茶。“这你都忘了?” “姓费是忘了,她的粉笔头儿我还记着。” “我猜你也忘不了,”倪雅说。“你那时挨的粉笔头儿最多。” “我那时脑袋长得大,”我说。“目标也大。”
“不是你头大,是费老师瞄得准。”倪雅放下茶盏纠正我,她 这么说的时候很严肃,仿佛这个细节对她很重要。
“好,那就算是费老师瞄得准。”
“你真记得,还是敷衍我?”
“反正,”我看着她的脸,越看越想不起来有过这么一位漂亮 女同学。“嗯,反正我那时太顽皮,经常被老师找家长。”
“对对,”倪雅对我说的很满意。“所以那么多同学我都忘了, 可还记得你。”
这只是我们谈话的开始。在茶楼打烊之前,我们把各自经历的 几十年都谈完了。
尽管我始终都没想起她这位小学同学,但我承认,那些往事都 焊接在那个特定时空里了,只要还有人回忆,它就会不断复活。
“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次同学聚会,”倪雅说。“三年级以后的同学聚会,—— 升三年级时你转学了。”
“转学了。”这事我还记得。“总被老师找,谁的家长也受不 了。”
“那次聚会有人提到了你。范水水你还记得吗?”
我想了十秒,想起来了。确实有个叫范水水的女同学,大约半 年前来我的办公室卖保险,还记下了我的手机号,打算约我吃饭。 结果我没买保险,她也没约我。
“就是她给的手机号。”
照此说真要谢谢范水水。我决定过几天就买她的保险,这说明 我心里是多么喜欢这个倪雅。
“可为什么今天才给我打电话?” “我害怕。”
“害怕?”
“害怕。”倪雅将茶盏推向一边,它实际一点都不妨碍视线。 “害怕你和那些男生一样变质了,变得除了那点欲望什么都不剩了。 现在同学聚会都在搞什么你是知道的。”
“不会吧,”我说。“小学同学——”
近似无限透明的纯真
“也不再纯真了。”倪雅打断我。“要是可能,我真想找到几 个幼儿园时代的......”
“别别,”这次是我打断她,连我自己都笑了。“这是两回事 吧,我说的是年龄和纯真的关系,两回事。”
“也许你说得对。”倪雅若有所思,她又端起了茶盏,但是茶 已经凉了。
我们走出打烊的茶楼,午夜的黑浓重地铺展在大街上,那些在 白天无比熟悉的方位和参照物变得无比陌生,宛如被光阴抹掉的纯 真一般无迹可寻。
“今天真开心。”我说。 “我也是。”倪雅说。 “我送你。” “不。”
“怎么?”
“我害怕,”倪雅后退了半步。“这样下去可能在你我之间也 没有纯真了。”
“怎么会。”我笑着说。可是连我自己都听出来笑得不自然。
“我是说真的。”倪雅又退半步。
“好吧,”我说。“我不送你。各自向后转,回家睡觉。”
“不。”倪雅又说。“我只是说我害怕,只是说不要你送我, 别的什么都没说。”
我和倪雅就在最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一夜,地点也是她选的。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倪雅穿好了衣裙,已经在门口站着了。
“怎么,”我招呼她。“要走?”
“不,”倪雅握住了门把手。“我让你见两个人。”
“两个人?”我起身坐在床头。“谁?”
“你老婆和我老公,”倪雅将门打开,用她好看的下巴指着走 廊对面的房间。“他们俩才是一对真正的小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