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有国，其名乌邦，处溟海之东，去中原万里，立有百年矣，凡历八世，而有其疆。东及流鬼，西至流沙，北临北极，南威黑水、伊利，纵横数千里也。国初无恒君，民言自治，固无贫贱之分。有司掌事者，皆卜于签，逢数载而易，佯名“大道为公”也。

乌邦之国，沃野千里，嘉禾丛生。有泉涌于地，其甘若醴。凡其民也，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凡其居也，覆金为瓦，妆璧为墙；凡其市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无老少，皆美凤仪，虽寿数百而不终也。

国中有树，其巨盈天，名曰“太虚”，其叶长青，花锦如绣，实甘如饴。民食其实，则忘忧而却愁，若舟将倾，而骤得所向。又有异兽，名曰“乌金”，其音如嘶，闻之如呓，民皆恶之，盖其每欲向导自居、以引国民也。

国有庠序，不假籍册，皆习于呓。夜寐则共会一梦，其所见闻，可谙今古；晨起则各述之，相与议论，有司择要而记之，以为治国齐家之道也。国无兵革，民不知战，每敌来犯，举国之民，皆匿于梦。敌顾其境而无人，以为鬼域，卒不复侵。

如是日久，某日，树猝凋而不复，泉涸而不汩，兽绝而不滋，民乃失其梦，惶惶不可终日矣。有司祷之冀安而不得，国遂大乱。富者益骄，贫者益怨，玉壁则颓，金瓦则裂，民相攻伐，死者枕藉矣。

未几，海啸大作，乌邦将没，乃见扁舟数叶，尽与有司并富者，乃得全身，遂投戎夷而去讫，贫者卒没于汪洋矣。惟余一叟，假弃木而浮于海，蒙济于渔而获存，述其国事，言毕辄逝。后人录之，疑其乌邦之有存也，更讥之妄，莫之能信。

余闻其详，亦称其谬，故叹之曰：“乌邦之国，其美也如梦，其灭也如幻。世之慕虚华而遭人与梦者，可以鉴矣！”

备注：

①太虚：幻境。

②乌金：金华两头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