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妄村地处三县交界，高山环村，清流绕林，男耕女织一派祥和。

村里多异人，蹲墙根晒太阳的老爷子随手能使出一招半式武功绝学，闷不吭声的后生掌握医治绝症的良方……外人道这村子邪性，偏又有人贪恋这世外桃源趋之若鹜。

怪道也罢，宁谧也好，只要还在人间，贪、嗔、痴、慢、疑自然样样少不了。

无妄村有一能人，人称二先生，得这诨名一来是因为他排行老二，二来是因为他真不敢托大，当然，这是后话，二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有着老子天下第一的气概来着。

二先生的异能不是天生的。

他爹三爷是半个医者，最喜钻研古医书，又粗通命格，还能习得三脚猫的功夫，方圆几十里有些浮名，说他是个能人，其实样样不过都是半吊子。

二先生出生时，三爷掐指一算，陷入沉思，这娃娃的命格好生奇怪，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三爷给孩子取名叫银娃，没敢跟三奶奶说命格的事，可总觉得做点啥才踏实，琢磨来琢磨去想到了给认干娘。

认干娘的孩子大多命格有损，命里有灾，要寻个属相合适，能镇得住的女人做干娘来化解灾祸。可三爷参不透这孩子的命盘，胡乱认一个，既怕化不了银娃的灾，又怕伤了人家的福气。

有一天，三爷放羊的时候见有个妇人领孩子拜大柳树当干娘，突发奇想，给银娃捏了个泥人做干娘。让三奶奶蒸了白面馒头，入夜，燃了三炷香，让银娃跪在香案前对着泥人磕了三个头，喊了声干娘。

给孩子认了干娘，三爷心里踏实多了，逢年过节，都催着娃娃给干娘磕头。

2

银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睁眼看到的是一个世界，闭眼看到的又是另一个世界。

他看见过小鹿在村口的小河里喝水，也看见过村人去上坟，故去的人就地开席，宴请鬼宾客。

那时候，银娃毕竟小，以为人人都是如此，时间久了，便也适应了在阴阳世界自由穿梭。

银娃六岁那年冬天，突然生了怪病，脖子正中生了疮，三爷大惊失色，这种病症古医书上有描述，没有名字，只知道长在那位置的疮是个要人命的歹东西。

三爷只道银娃小命休矣，却没想到他竟然阴差阳错活了下来。

银娃被高人搭救之后，失去了双眼，破了五官，另一个世界却向他打开了大门，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话简直就是给银娃量身定做的。

在他能看见的世界里，人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动物，有时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动物呢，有时候是动物，有时候又以人的形象出现。除此之外，他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比如，露珠滚过草叶的声音，比如蝴蝶振翅的声音，更奇的是，他能听懂动物说话。

银娃就这么长大了，他能看见的世界也算有趣，盲，对他来说，并不算大悲大痛的事。

银娃看起来和别的盲孩子一样，走路也是摸摸索索的，别人以为是因为眼盲，其实他是在躲那些蚂蚁啊爬虫啊！

后来成了年，银娃出门也习惯拎根盲杖，装着在地上敲敲打打的。偶尔，他要是忘了，在街上走得自自然然，别人也不奇怪，盲人嘛，时间长了，路熟了还不是一样。

3

以前，银娃只知道自己能听懂动物说话，并不知道能和动物交谈。

他知道自己能和动物交谈是在他学艺的时候。

那时候，穷苦人家的盲孩子没有啥出路，可三爷不死心，四处托人送银娃去了一所学校，类似现在的特教。

在那里，盲孩子学盲文，学大鼓书，学针灸。银娃聪明，还悄悄和一位盲人老师学算命。

学校里人不多，也有聋哑人，盲孩子和聋孩子住一间屋，也算互补。

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天，学校在搞建筑，半夜，盲孩子们都听见了后院穿来吱吱嘎嘎的声音，银娃胆大，叫醒聋哑室友，一起出门去看。

走到后院，聋哑孩子发出惊恐的啊啊声，银娃定睛一看，一只柳条篮子般大小的刺猬正在椽子垛上摇动木料。

银娃见怪不怪，准备拉着室友回去，没成想，那只刺猬却流下了眼泪，求银娃救救她的孩子。

她竟然知道银娃能听懂？

银娃心里问，你的孩子怎么了？

刺猬立刻告诉他，学校大兴建筑，有砖石瓦块堵了它的洞口，土它是不怕的，可砖石瓦块，它就无能为力了，窝里5只小刺猬还嗷嗷待哺。

银娃就动了恻隐之心，带着同屋的人寻到了刺猬洞，请聋哑同学帮忙清除了洞口的砖石瓦块。

同他一起去的另一个盲孩子背地里问他怎么知道刺猬洞在哪里，又怎么知道刺猬在说什么。

咦，难道你看不见，听不见？

对方欲哭无泪，靠，我盲我能看见啥，听倒是听见了，刺猬吱吱地，烦死人。

银娃大惊，这才知道自己有异能。

4

银娃欢喜得跟过年似的，偷空摸空地去和动物还有别的一些东西聊天。

蛇在蜕皮，他跑去问，“喂，疼不疼啊！”蛇气得翻白眼，要不是腾不出空来，早拿尾巴抽他了。

狗在街上闲逛，他颠颠地问，“屎好吃吗？”狗说，“要不你尝尝！”吓得他拔腿就跑。

有天，他碰见个白袍男人，各种撩拨，人家都不理他，他气得搔人家痒，手居然就从白袍男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只好悻悻走了。

时间久了，银娃觉得这样的生活好生没趣，找个聊得来的动物太难了。

银娃十八岁那年，三爷得了重病，他的老伙计给了个偏方，说要用新鲜鳖血当药引子，那时候的河水还是清的，里面住着许多生灵。

银娃犹豫了一下，杀一只鳖，对他来说和杀个人没啥两样，可为了给三爷治病，他还是决定去抓一只回来。

对他来说，抓鳖并没有那么难，看准了抓来便是。结果，那只鳖力大无穷，银娃身量瘦小，索性跳到鳖背上，这只鳖居然就驮着他奔起来，一气奔出了好几十里。

最后，那只鳖终于筋疲力尽，让银娃得了手。

那只鳖气得哼哼，问银娃为啥非和他过不去，银娃长叹一声，“我也不想啊，可我爹重病，要用鳖血当药引子。”

那只鳖竟惊得翻过去了，银娃把他翻过来，鳖显出一个老者的身形说：“你早说啊，我给你个药方，你把我放了，成不！”

银娃犹豫，鳖又说：“还教你医术。”

一番讨价还价，鳖用十个疑难杂症的药方换了自己的命。

5

银娃将信将疑回家，把药方说给三爷，三爷吃了三副竟完全痊愈。

原来，人也能跟动物学本事。银娃简直上了瘾，抓到个动物就问人家，“你能教我本事不！”

好为人师不仅是人类的通病，也是动物的通病，银娃还真的学了不少东西。

当然，也有意外事故，比如，有回他跟只鸟问道，那只鸟三下五除二就拉了他一头屎。

银娃回到无妄村的时候，已经一身百家本事，再加上和自己的老师学了一身算命本事，自觉老子天下第一。

修整了一段时间之后，银娃挂出招牌，自称无妄神算。

头一天开张，是个大晴天，银娃沐浴着暖暖的阳光，想到自己大好人生的画卷马上就将缓缓铺开，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心里有朵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