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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朝,贞元元年。
红尘一骑,驰入京城。马上人,风尘仆仆,一路高呼:“大捷!永安侯,西北大捷!”
华朝立国二百年,不管边塞如何,京城一向繁华安宁。京城人远离硝烟战火,却消息往来,并不闭塞。他们听闻西北战事吃紧,也时刻关注着战局,希图早传捷报,好再传永安侯美名。
“有永安侯在,西北无忧!京城无忧!”
不仅百姓如是想,连满朝文武也如是想。唯圣人心怀隐忧。功高震主,历来是天子大忌。
捷报传至长庆宫含德殿。圣人端坐龙椅,露出不失分寸的赞赏一笑。先重赏了传报官,又征询满朝文武,该如何厚赏战功卓著的永安侯。
一时之间,文武两班争论不休,只得暂时搁置,留待明日再议。
圣人刚回乾元宫,连新得的好茶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有身边人通传,钦天监袁天风觐见。
“宣!”圣人朗声道。
一阵急趋步声,由远而近,伴着久浸丹药的异香。圣人稳坐等待,目光凌厉,威严逼人,自有天子气象。
来人因圣人隆宠,特免跪拜大礼,只曲膝拱手,“臣袁天风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人宠极而笑,指着新烹的贡茶,以秘色茶盏盛着, 吩咐道:“士恩,将这紫笋茶,奉给袁天师尝尝。”
袁天风受宠苦惊,忙饮下圣人赐茶,又深施一礼,“臣谢陛下赏,虽肝脑涂地,难报天恩。”
圣人笑道:“少拍龙屁!如此匆匆而来,所为何事?还不快快奏来!”
龙屁,是圣人与袁天风的专用语。
袁天风心下得意,委婉道明来意,“陛下,臣夜观天象,七星连珠将现,届时将有搅乱太平之人降世。臣惟恐于我大华不利,不敢不匆匆来奏。”
圣人心下一惊,面色威严不减,走下龙椅,低声问:“可知是男是女,何方何姓人氏?”
袁天风摇头,只言不知,在圣人摆手示意下,羞愧退下。
圣人陷入沉思。无论是谁,哪怕至亲骨肉,也决不允他乱了大华江山。这是他做为天子坚守的底线。
“士恩,去查!不必手软!”
“是!”
第二天,含德殿上,传旨官当文武百官面宣旨。西北军赐名永安军,赏金银绢帛美酒美食若干。永安侯嫡子,克日入京,入崇文馆,待读书成,委以重任。
文武山呼万岁。唯礼部尚书崔睿渊沉默不语,圣人此举,是在剜永安侯秦炅的身上肉心头血。再深的兄弟情谊,也抵不过上位者日渐加重的疑心。
“有事奏来,无事退朝!”士恩传圣人意。
崔尚书走出文臣一班,执笏行礼,“陛下,臣有一喜事奏!”
“准!”圣人颔首笑道。
崔尚书喜道:“陛下,臣有嫡女,恰值妙龄,想高攀永安侯嫡子,配百年之好。”
圣人龙颜大悦,“崔爱卿身居高位,又与永安侯有少年情谊,结为儿女亲家,实为难得良缘。准!”
“臣谢陛下天恩!”崔尚书大喜,再执笏行跪拜之礼。
数日后,圣旨快马传到西北边塞。
边塞真是好风光。连绵起伏的青帝山,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山顶终年积雪覆盖,山下有永不枯竭的溪水潺潺。
有水就能滋养辽阔的草原。有草原,就能纵马驰骋。青草茂盛处,还有雪白的羊群,似蓝蓝天上的白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秦翊京一身红衣,眉目如画,说不尽的风流。即便身处一群夺目的少年中,也显得格外明亮耀眼。
只见他轻轻一跃,跨上新得的枣红色汗血宝马,在无边的草原上,扬鞭飞扬起来。他喜欢这感觉,像风一样自由,像红霞一样绚烂。这宝马,是他这次出征,也是生平第一次出征,获得的战利品。他给它取名“长风”。
“长风,快点,再快点!”辽阔的草原上,回荡着秦翊京无忧的笑声,也彰显着肆意的少年意气。
不远草盛处。有一只肥肥的大灰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羊群。秦翊京拈弓搭箭,只“嗖”的一声,正中猎物腹部。
“哈,今晚又有新鲜的炙肉吃了!”
众少年追来,无不鲜衣怒马,无不青春飞扬,连笑声都如高远的晴朗的天。
草原上,疯够了,笑够了。少年们才踏着暮色,纵马返回安州城。
安州城内,炊烟袅袅,一片祥和。秦翊京喜欢这平静的人间烟火,守护它是他一生的追求。哪怕身死,在所不惜。
“小侯爷回府了!阿四、阿五、阿六,你们这帮兔崽子,就知道跟着小侯爷疯闹。”忠叔话在责备,却难掩爱护之意。
侯爷的六个义子,按齿序大小,以仁义礼智信勇为名,冠以秦姓,均是牺牲将士的遗孤。经由侯爷精心培养,个个忠肝义胆,武艺高强。他们是侯爷的左膀右臂,也是永安军的未来。
“忠叔,阿耶阿母可在家?”秦翊京灿烂笑问。
“在,正等你呢。”忠叔敛笑而答。
秦翊京抱了抱忠叔,又跟三位义兄告别,自去见父亲母亲。
“阿耶,阿母,翊儿回来了。今儿出猎,猎到一只肥狼,已吩咐人去炙了。”秦翊京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邀功。
不似以往,这回不仅没让父母开怀,反而引起更浓的愁云惨雾。侯爷神情严肃,一语不发。长公主则手拿绢巾,不住地揩泪。
秦翊京不明所以,敛起一脸的神采飞扬与灿烂笑容,担忧地问询原故。
侯爷将一卷明黄,递给少年心性的儿子。
秦翊京心下不喜,极不情愿地展开,一字一句,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翊儿,你怎么想?”
侯爷不想逼儿子,只要他不愿,宁愿舍了这爵位,也要请天子收回意旨。只是,没有爵位,谁来护这一方安宁?京城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吗?
圣人猜忌,意气用事,苦的只是百姓。
侯爷懂,长公主又岂能不明白。一卷圣旨,夫妇二人左右为难。
“阿耶,我不喜欢京城。京城繁华,也似牢笼,困住了阿姊,也要困住我么?”
侯爷颔首,“果然,是我儿。”
长公主沉默不语,只瞧着儿子,一个劲地揩泪。
“我知道你的性子,跟阿耶是一样的。只是,皇命难违。儿啊,你好好想想,明日一早,再回复不迟。”
秦翊京满腹心事地辞了父亲母亲,躺进房间,连炙肉都没心情吃上一口。
“侯爷,翊儿还小,我舍不得啊。”长公主夜半辗转哽噎道,心怨皇兄冷心。
侯爷长叹一声,透着无可奈何。想他金戈铁马,征战沙场,死且不惧,唯放不下百姓,放不下宁静祥和的人间烟火味。
“放心,我已吩咐智儿信儿勇儿,陪翊儿一起回京。”侯爷宽慰着长公主。
十日后,翊京含泪拜别父亲母亲,由三位义兄作陪,离开了他热爱的安州。
出城后,安州百姓相送十里再十里,无不眼含热泪满心不舍。翊京望着淳朴的百姓,忽觉哪怕困在京城也是值得的。
只要他们安好,父母安好,安州安好,西北安好。哪怕舍了自己的命,又有何吝惜!
翊京快马扬鞭,倔强地不再回头。别了,肆意的少年时光!烈烈边地风,吹起一袭红衣,仿若惨烈的战地血。以后,京城便是他的战场。他知道。
可他,不过十五岁,却不得不长大。
“儿啊,京城居大不易,该藏拙时决不露锋,无论多难,活着最大。”阿耶的谆谆教诲,深深刻印在翊京的心间,他会尽量照着做,但也决不会坐以待毙。
“你崔世伯求来的赐婚,是为护你周全,万不可拒绝。”阿母的温柔嘱咐,翊京明白,也会尽可能应下,然后再伺机转圜。他不想似阿姊,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哪怕是名声在外万人想求的崔氏嫡女也不行。
就这样,翊京一行,日行夜宿,逛逛悠悠,直奔京城而来,准备接受所谓的赏赐。
(节选自《思帝山》,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