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前面!”我撇了一眼眼前的那位盲人,漫不经心得说到。
他摸索着,碰到了前面挡着的障碍物,然后又摸索着绕了过去,重新回到了盲道上,说了一句“谢谢”,随后向着大概是我的方向投以一个微笑。我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但只是对残疾人士如此。我不是对他们严苛,也没有对他们抱有敌意,更没有歧视或将他们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严格来讲,我只是对他们冷漠,无视他们的存在而已。但是直到有一天,我和我朋友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毫无征兆的,我朋友突然问我:“老肖,你是不是其实残疾人呀?!”人在车站坐,锅从天上来。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开口反驳道:“天地良心啊!我啥时候歧视过残疾人了?”说罢,我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我。原来我左手边的第二个长椅上坐着一位老大姐,她身旁悄无声息倚着一根拐杖。或者是才发现她的右脚有点畸形,那样子很怪,别说是正常行走,就是脚尖绷直,都很难做到。我趁着她还没注意到我,迅速将目光收回,又投向我朋友的眼睛。
我平静得说:“我没有歧视残疾人。”
我朋友哈哈大笑,仿佛我和他讲了什么笑话一样。他停止大笑,问我:“我平时见你帮助不少陌生人。上车下车,遇到拎不动行李的女生,你会过去主动帮助她们拎起来;走进走出,看到身后也有人要通过的时候,你会主动留门。可我上次和你一起的时候遇到一个残疾人,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他不需要帮助。”
“可你看都不看一眼。”他似乎想和我争辩。
“不看就是我的帮助。”
朋友再没说什么,我看到他激动的眼神突然停顿,然后开始黯淡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我这时候还有点得意的感觉,我的口才并不好,应该说我的即兴表达能力不好,但像这样一句话就驳倒别人,这是第一次,我不免翘尾巴了。远处的公交车缓缓驶来,稳稳停住。我看了一眼,12路,并不是我们要坐的车。那位老大姐眯着眼睛也看了一眼公交车,身子没动。我看到她盘在脑后的头发梢在微风中上下摆动。沉默许久的朋友突然开了口。“我总觉得不对。”显然,公交车的笛声没有打断他的思绪。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总觉得你做的不对。” “是吗?”我舔了舔嘴唇,有问到:“哪里不对?”他用眼神暗示我看一下那位右脚有残疾的老大姐,我回过身去,瞄了她一眼,她没有在看着我。
朋友用略带嘲讽的口气问我:“如果那位老大姐有困难需要帮助,你怎么做?” “我会帮她。”朋友神秘一笑。“如果是个普通人有困难需要帮助呢?” “我也会帮他。” 如果这个普通人能独立完成但你可以帮他更快做好,那么你怎么做呢?” “我也会帮他。”我的回答没有变化。他那让人难以揣测的神秘笑容又浮了上来。“那残疾人呢?” “不会。”我下意识的回答简洁明了,反应速度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他一系列的问题就像一层层精心编织的大网,循序渐进得将我诱导至这个陷阱。他的嘴巴咧着,头向上仰着,笑得很贱,然后他用手指着我,说:“感情是你把普通人当普通人看待,但你把残疾人去当超人看待。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愣了一下,讲真,我自己一直都不曾发现这个问题。
我还小的时候读过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和作者,甚至是什么书或者杂志上看到的,我都已经记不清,但文章中所讲的内容我半点不差地还记着,因为这和老师们教给我要关心关爱残疾人士的那一套理论完全相反。书中提出残疾人残疾的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但残疾人的心灵和尊严,还有他们的灵魂应当是完整的。可能我们是善意,也可能我们没有做错,可就是在不经意间,还是会使残疾人的心理和尊严还有灵魂受到刺激与伤害,让他们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可能残疾人比起现在身体部分的残缺,更害怕这些所谓的“普通人”的眼神。他们已经肉体残疾,不要让他们再受到精神上的残疾了。自那以后,“不看”便是我对他们这一类群体最大的帮助。可我不曾想过,这个信念也有动摇的一天。
一阵微风轻抚我的脸庞,十分舒适。我闭上了眼睛,开始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朋友用手肘捣了捣,说道:“车要来了。”我一睁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公交车车窗上贴着醒目的标志“18路”。“哐嘡”一串清脆的响声传入我的耳中,是我左手边的方向。老大姐的拐杖倒下去滚到了长椅后边,但距离不是很远。我看到她侧身伏在长椅上,手指尽力向椅后伸去。很明显,她不想起来。她的手指刚刚碰到拐杖便向后收缩,可能是她太用力了,拐杖不但没有回到她手中,还往前面再滚了滚。我回过身去骂了朋友一句“你这乌鸦嘴!”接着走了过去,从长椅背后取出拐杖,然后递给了前面的老大姐,老大姐温柔一笑,对我说“谢谢你”。我回看着她的眼睛,也笑了一笑,走了回去。朋友又提醒了我一遍:“车要到了。”我向公交车招了招手,回头问了朋友一句:“你是不是歧视残疾人呀?!”他也是一愣,说:“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过去帮她?”我指了指老大姐那个方向。朋友戏谑一笑:“我在帮你”。
说罢,朋友先一步登上了公交车,我也跟了上去。他的笑容让我感觉有点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