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哥近来神神秘秘,比如正在打电话,一看我进来,马上摁掉,或者一边尴尬地对我笑笑,一边缩回他的卧室,关了门,在里面低语,我屏气敛声,依然听不出所以然。
什么情况?
莫不是?谈恋爱了!我心头一阵窃喜。
我哥打了四十多年的光棍,如果真能找到对眼的人,我就可以告慰我爸的在天之灵了。
我爸临终前,看看我,又看看我哥,喉咙里轰轰作响,但说不出话,他头耷拉下去的时候,眼睛仍然大睁着。这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愧怍。
我知道,他牵挂着他唯一的儿子的终身大事。
我爸不是我亲爸,我妈带着我改嫁到他家。那年,我三岁。他有一个22岁的儿子。
我记不起亲爸的模样,因为他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往死里打我们娘俩。我印象里,他和街边的疯子和乞丐一个模样。
但我记得继父,因为,他虽然沉默寡言,却是我生命中第一个为我做玩具的人。他用秸秆给我做风车,用棕树叶给我编各种小昆虫,让一个村的小伙伴都羡慕我。我生命中最初得到的爱,来自他。
我妈不是不爱我,她只是懦弱,她甚至在亲爸打我时只瑟缩在一旁发抖,不敢吭一声。
我最能记起的,是我哥。我爱吃糖,他给我买一堆的糖,然后让我跨坐在他的肩头,上街晃到下街。我哥很高很挺拔,但这样一来,我比他还高了。我得意非凡。
“这是我妹妹!”他逢人就笑眯眯地说。“这是我哥哥!”我忙着鹦鹉学舌,又忙着嚼糖,哈喇子从门牙的豁口淌出来,流了他一脖颈,他扭过头来看看我,笑得更欢了。
我哥的笑里,有春日的繁花,有夏日的凉风,有秋日的晴空,有冬日的暖阳。
我进天堂了!
2
欢乐的日子总是太短。
我4岁那年,我哥要结婚了,但突然又不结了。
哥不再逗我,宠我,整日病恹恹地一言不发,一家人也都沉默不语。
一天晚饭后,母亲抱我在怀里,继父的眼睛长时间地定在我身上,看得我心里发毛。
“丫丫,有一家人,天天有糖吃,爸送你去,你去不?”
有糖吃还用说?我点着头,口水都流了。
一滴液体掉在我手背上,我抬头,看到了妈妈流泪的眼。
“你要敢送走妹妹,我就没你这个爸!”哥哥突然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
家里人没有谁再说送我走的话,我也再没有听到过未来嫂子的只字片语。
三年后,继父病逝。
我哥越发地沉默了。他对着我笑的那些日子,成为永远的过去。
哥越来越像继父。像继父一样沉默寡言,像继父一样为我做玩具。
3
我渐渐过了耍玩具的年龄,我长成大姑娘了了。
我成绩不好,初中读完,我就不想读了,想去打工。
我妈一向没主见,她随便我。
“不读也好。妈没本事,这个家,全靠你哥撑着,咱娘俩这些年,花了你哥不少钱,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行,女娃子家不好好读书,打什么工!”
我哥一向好脾气,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我只好乖乖地继续上学了。
我考了个不入流的大学,不想读,我哥默默地给我办银行卡,买旅行箱,我只得去了。
我毕业了,找了个不咸不淡的工作,谈了几场不咸不淡的恋爱。
我终于在30岁那年,准备出嫁了。男友比我小好几岁。
“丫丫,你得要彩礼!咱欠你哥太多!,你得补偿他!当年,要不是他护着你,你就不在这个家了!”
妈妈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才知道,当年,我哥谈了个女朋友,情投意合,但女方家生死要5万彩礼,哥拿不出。有一户人家没有孩子,想要抱养我,价格可以商量。我妈舍不得却不敢做主,继父动了心,但哥断然拒绝。
哥的女朋友后来另嫁他人,哥断了娶亲的念头。一方面是对女友念念不忘,另一方面是不能接受女方要求撵走我们母女的要求。
我惊得目瞪口呆!
哥,我的亲哥,我的像父亲一样的亲哥啊!
行,我要彩礼!现在娶个媳妇得上十万吧,我得要10万彩礼,无论如何给我哥娶个嫂子!
5
男友家境也不好,他父母感情一直不好,几年前离婚了,他母亲供他上大学不容易。但在我的坚决要求下,他们总算凑够了10万。
“给你的,早点给我娶个嫂子。”我得意地把银行卡塞到哥手中。
“哪儿来的?”“林子拿的。”
“丫丫,你问林子家要彩礼了?”哥的脸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乌云。
“他……他家……给得起,他……愿意的。”我怯怯地说。
哥沉吟了一会儿,把那张银行卡收了起来。
“丫丫,改天我去会会你婆婆。我想知道,这彩礼,是你逼的呢,还是他们有那个条件,自愿给你的?”
5
从林子家回来后,我哥就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了。
“丫丫,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就今年国庆。”
“嗯!”我哥表情很复杂,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我真搞不懂了,他考察回来,不也说林子是个好男人,准婆婆善良明理吗?
婚礼在如火如荼的准备中。
“丫丫,有一件事,我觉得……恶心!”林子胸脯剧烈起伏着,看样子,在竭力压抑着怒气。
他打开手机,递到我手里。
天!
我哥和我准婆婆亲亲密密坐在一起的照片!
照片里,在公园的长椅上,我哥和准婆婆侧着身子对视,彼此眼里的深情都要从照片上溢出来!
只要额头上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在谈-恋-爱。
我的那句“狗男女”无论如何骂不出口。那么多年了,我再一次看到,那熟悉的笑容绽放在我哥的脸上。
“林子!”我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丢人现眼!”林子恨恨地拿过手机,狠狠地扔在沙发上。
6
我们的婚礼推迟了。
“丫丫,怎么回事?”妈妈问得小心翼翼。
“你去问李大刚!”李大刚是我哥,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丫丫!”李大刚从卧室里出来,脸上讪讪的。
我瞪着他,我想,我脸上的鄙夷应该一目了然。
“丫丫,你听我说,林子的妈妈,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女朋友,当年,我拿不出彩礼,她爹逼他嫁给了一个给得起彩礼的人家,好给她弟弟娶媳妇。林子妈妈过得很不好,因为她婆家把要彩礼借的债算在她头上。她和她老公几年前离婚了。”
我瞪大眼睛,摇摇晃晃站起来,险些摔倒。
“丫丫!丫丫!”
我妈吓坏了,赶紧来扶我。
“丫丫,丫丫,你别这样。你好好结婚,我和林子妈妈……就……算了。我……我再不……见她……”
我哥垂下头,我看见,他的肩头剧烈的抖动,他用手捂住脸,有压抑的哽咽,一声声,击打着我的心脏。
“刚子,你又不是丫丫的亲哥哥,有啥为难的?”我妈一向心思简单。
如阳光穿透乌云,我眼前豁然开朗。
“哥,你可以和林子妈妈找个陌生的地方过日子呀!”
“林子妈妈就是和我商量,说等你们结婚后,我们就到外地打工。但我……怕给你们丢人,影响你们感情……因为你们迟早会晓得的。”
“干脆,咱们到外地去办婚礼,我和林子,你和林子妈。”
“这?成么?”他脸红红地看看我妈。
“成成成!刚子啊,我总算放心了!”我妈如释重负。
我心里舒坦得像六月天喝了西瓜汁。
至于那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今后一家人怎么称呼,我准备网上咨询。
亲,知道答案赶紧告诉我,在线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