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每天夜里都会梦到那个散发浓厚油漆味的大铁门,它就是在那扇门后的角落被发现的。
它已经记不清太多事情了,仿佛一切都过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一个圆圆的小脸睁着大大的眼睛隔着笼子看卡卡。
“妈妈,这只小狗好漂亮啊!”
3岁的狗蛋用胖嘟嘟的手指着卡卡,回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妈妈。
卡卡也看着狗蛋,这是一张小巧精致的脸,红色尖尖的舌头吐在外面,挤出几个透明的泡泡。卡卡看着那几个泡泡,莫名地对狗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想着他作为自己的主人的话也是极好的。
当狗蛋牵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卡卡走出门时,太阳刚好晒到那个“天使宠物领养院”的牌匾,然后橘黄色的光一股脑地反弹到狗蛋的背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狗蛋是在6岁那年上小学的。在开学的那天,狗蛋和卡卡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一人一狗哭的哇哇旺旺大叫。狗蛋还太小,以为这就是生离死别。
那天放学回到家,一人一狗激动地抱在一起,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势。
狗蛋属于晚长的类型,直到10岁也不见长得高一些,在班里算是一个小个子。那日放学,卡卡等了好久也不见狗蛋,于是偷偷跑出门,顺着回家的必经之路溜达。在经过一个死胡同的时候,它听见了狗蛋的叫声。
卡卡发疯似得跑过去冲那些大个子低吼,露出尖利惨白的獠牙去撕扯他们淡蓝色的校服。大个子们捧着棒球棒转头开始对卡卡拳打脚踢,狗蛋一个健步扑到了卡卡的身上,他低头闭着眼喊道:“要打就打我吧,放过这只狗!”大个子们听了一阵哄笑,好一出英雄救狗。
一人一狗一摇一晃一瘸一拐,在夕阳下颇有一份英雄迟暮的悲凉感。
狗蛋的父母在他15岁那年离婚了。两人并排站在狗蛋面前质问他:“你想跟谁过?”,狗蛋抬手指向坐在墙角的卡卡,一如3岁第一次见到卡卡时的那样。卡卡轻轻唔了一声,似乎在表示同意。
狗蛋最终还是跟着爸爸,有了一个新妈妈。从此,他开始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是卡卡在自言自语,狗蛋却少有回应。
22岁,狗蛋大学毕业,找了一份不靠谱的工作,去了一个陌生的崭新城市。卡卡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只知道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吃到肉了。
24岁,狗蛋转正做了车间主任,但是他却辞职了,毅然投身进了创业的这片红海。每天太阳刚从山边冒出一条金线的时候,狗蛋就会匆匆出门,半夜才会回到家。卡卡每次都会坐在门口,等着他回来,就像上学那时候一样。
卡卡有时会偷偷跟着狗蛋出门,却总是被狗蛋发现,然后就被送回家。他知道,如果让卡卡跟着自己,一定会和那帮颐指气使的土老板们打起来,就像10岁那样。
30岁,狗蛋的公司上市。卡卡搬进了一个砖红色的大别墅,大到有时经常会走着走着就迷路。这一年,狗蛋遇到了自己的挚爱。两人没有青春时代里懵懵懂懂的互相试探,一年时间,见家长,登记,结婚。
卡卡做了狗蛋婚礼上的伴郎,穿着浓黑色的订做小礼服,在狗蛋的后面,站直了身子。
33岁那年,狗蛋抱上了小狗蛋。小狗蛋拿肉嘟嘟的小手指着卡卡,咯咯地笑。恍惚之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30年前。
48岁,狗蛋离婚了,就像15岁那年他的父母一样。不过这次不用再为孩子的归属而争得头破血流。小狗蛋五岁那年,脑炎突如其来,他终究会是没来得及看看这斑斓的世界。
狗蛋开始变得爱喝酒,喝醉了就抱着卡卡哭,哭完倒头就睡。
“我只有你了,我的卡卡。”狗蛋经常搂着卡卡的脖子,醉意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哭腔。
狗蛋开始疯狂地将身心扑到工作上,了无牵挂的他迅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狗蛋将自己和卡卡的合影摆在了办公桌上最显眼的地方,那个用来摆全家福的地方。
54岁,全球经济危机,狗蛋的公司一夜破产。命运总是爱和他开玩笑,每当他觉得抓住了什么东西时,一转瞬,他又变得一无所有。
66岁,狗蛋检查出来肺癌晚期。那一年,卡卡没日没夜地坐在病床旁边,看着狗蛋惨白的脸不停地发出唔唔低沉的声调。狗蛋留下遗嘱,将一半遗产捐给“天使宠物领养院”,另一半留给了卡卡。
67岁的一个寻常日子,狗蛋在一个寻常的下午离开了这个世界。卡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冲着白布单下躺着的人狂吠,想要叫醒这个沉睡的人。
雨下的很大,打在黑色的大理石碑上,啪啪作响。卡卡守在墓碑前,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春夏秋冬都不足以衡量。
卡卡似乎想起了什么,摇摆着尾巴朝着一个方向奔跑着。它穿过了灯红酒绿的钢铁森林,越过了车水马龙的纵横交错,一步一步踏着岁月的脉络找到了那个角落。大铁门似乎还在散发着浓厚的油漆味,一如上次来这里的遥远的那一天。
它已经不记不清太多事情了,仿佛一切都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一个圆圆的小脸睁着大大的眼睛隔着笼子看卡卡。
“妈妈,这只小狗好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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