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春。

景诚有些焦躁地看着7路公交车驶来的方向，心中不禁有些担忧。手机上的时间刚刚跳到23:00，很有可能赶不上这最后一班车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疫情影响还是时辰已晚，偌大的街道格外荒凉，只有稀疏的几个路人，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赶路。街边一排的店铺也只有全家便利店还亮着灯。还好，7路公交车还是迎着夜色缓缓开了过来，像是特意来接疲惫的景诚回家。景诚坐上车，带上耳机伸了个懒腰，加班的劳累瞬间缓解了些许。他坐在窗边，看着白天灯火通明的城市在夜色中酣睡。天空中月朗星稀，像极了六年前丽江的那片夜空。

彼时，年轻六岁的景诚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踏上了去往丽江的旅程。尽管他仍是一位在读的本科生，尽管他还有课要上有作业要完成。可是这时的他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这已经是他上大学一年来第四次逃课出游了。他把《逍遥骑士》里的那句“那时，青年人不断思考，却什么答案也没得到，于是他们去流浪。今天，青年人不去思考，无数的答案和观点已将我们包围，所以我们去旅行。”当作自己的箴言，用相机记录无数的山川河流，无数的蓝天碧海，肆意追逐着他心中的诗和远方。虽然景诚一向不屑于与全是中年人的旅游团为伍，但有限的生活费和旅游团的打折力度让他不得不选择这个出游的“下下策”。

到达丽江的第一个夜晚，景诚离开喧闹的人群，独自一人来到酒店天台上，举起相机想拍下月色下的丽江古城。可是，令他失望了，月亮牢牢地被云彩遮住，也没有想象中漫天的繁星，丽江古城的灯光还是很美，可少了星月的帮衬，总觉得差点意思。

他放下了相机，在栏杆前静静地看着，默默地倾听古城诉说千年的过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位短发帽衫的女生。

景诚愣了一下，他认出女生也是随团一起来到丽江的。在大巴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景诚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在中年人堆中的她。他和她在这样一个旅行团中多多少少有些违和，可能也正是这样他们现在才并肩站在这片夜空下。

出于礼貌，景诚主动问了好，女生也礼貌地回应了自己的名字，她叫林瑄，也是一名大学生，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来到了丽江。正当景诚心中暗自琢磨，什么作业需要来丽江完成时，女生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主动给出了回答。

“我是学设计的，老师让我们体会中国古建筑中的设计元素，我的同学们都是在网上找图片来观摩，而我想自己来看看实物。”

景诚有些不太相信，毕竟自己对待作业从来都是蒙混过关，应付不了就直接放弃。当年轻的心中认定了自己的诗和远方，便太难容下其他东西了。他想像水一样在天涯流动，便不再有容他扎根的土壤。可是看见林瑄认真的眼神，他就收起了心里的想法。

年轻的心尽管因为不同的原因出发，但还是在异乡碰撞在了一起。那天晚上景诚和林瑄聊了很久，聊了很多。直到酒店的工作人员上来提醒他们酒店半夜要清洁天台，他们才各自回到房间。

那一晚，景诚没睡好。他半夜起来看着相机里白天拍摄的丽江古城，一张一张地向下翻，最后一张便是晚上灯火通明的丽江，还有灯下凭栏的林瑄。

景诚听许多人讲过，在这个生活节奏快到让人难以接受的社会，丽江古城是个例外。在这里，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人也会跟着缓慢的生活节奏静下心来，在厚重的时代感里体味那一份难得的平和。景诚来丽江本来也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可是因为林瑄，因为那晚夜空下的长谈，他的心反倒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跳动着从未有过的节奏。

从古城离开的那天，他们在四方街集市中心照了合照。他向她表达了自己心中的爱意。他说，他想去潜水，去登山，驾驶帆船去海钓，去全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迹，哪怕只是去穷游。他不想年纪轻轻就去当一个朝九晚五每天通勤的上班族，他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些想去的地方，他都想和她一起去。

林瑄默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波动。等到景诚说完了他宏大的计划，林瑄笑了笑，或者说仅仅扬了扬嘴角。她知道景诚还在等她的回答，她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思量了一刻钟的时间。林瑄只是摇摇头，简单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去古城完成作业的大学生，我没有想过周游世界，我也没有想过要去这种充满未知的穷游。我就是你口中那种很俗的人，我只想有一个稳定的生活。”

   “小伙子，总站到了。”司机师傅的提醒让景诚的思绪回到了现实，景诚道了谢，提起公文包向家中走去。路上，他经过小吃店，买走了店中最后剩下的两笼蒸饺。他把皮包换到左手，怕包中的策划案沾上蒸饺的酱汁。

那年从丽江古城回来之后，他把自己做好的行程攻略压在了抽屉最底部。不久，他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上面用清秀的笔体写着：“扎根在眼下的人，才能更好的到达诗和远方。”有时候人就是会有这种莫名的直觉，景诚猜到这是林瑄写的，尽管他没有见过林瑄写的字。

   景诚在暑假的时候去了庐山，用相机留下来庐山云雾缭绕的样子。他把照片做成明信片寄给了朋友，写上了很多自己对朋友想说的话。他也抽时间去了一次她的大学。放假时候的大学基本看不到什么学生，当然，他也没找到林瑄。

   他开始慢慢整理自己的旅行经历，把照片按照时间印刷出来，配上文字。这些文字有些是自己游玩的感受，有些则是找来的旅行文案，总共加起来有厚厚的一大本。只是最后那张两人的合照，他没有放进相册里。

   开学之后，景诚没有在上课时间安排旅游了，他试着认真的上课，认真的生活。他总是想到林瑄说起自己想来看看实物时那个认真的眼神。他好像收起了心中的远方，在校园里扎了根，在平凡里扎了根。毕业那天，他给同学们照了很多张不同表情不同造型的照片，自己却只留下一张一本正经的毕业照。他用马克笔在相片的后面写道：“想要抛弃世俗，先做到不要被世俗抛弃。”

   当他再次鼓起勇气拨通她的电话时，他已经是一个得到工作的职场新人了，他以不错的成绩通过了面试，成为一家广告公司的管理培训生。

  “喂？”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景诚。”

两个人约在一个咖啡店简单地见了一面，简单地聊了聊。好像一切都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漠了。走之前，她问了他是不是还在四处旅行。

景诚笑笑，说自己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没有时间到处出去玩。林瑄也笑笑，说自己也是刚刚得到一份工作，好久没再出去旅行了。

“那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出去旅行吗？”景诚轻声问道。

林瑄仍然没有表情，仍然思量了片刻，肯定地点点头。

……

景诚从包中掏出钥匙，打开门，轻手轻脚的进屋，把屋门反锁。他把公文包放在凳子上，打开微波炉准备热一下蒸饺。

“这么晚才回来，又加班了吗？”

“是啊，你知道昨天上海胜加公司和B站出品的五四青年节演讲在网上火了吗？”

“我看了，《后浪》。”

“嗯，今天公司开会学习这个文案设计呢，就加班了。我热了蒸饺，你要吃吗。”

“早点洗漱休息吧，明天早上我给你做早餐，辛苦了。”

“对了，我们等疫情结束，一起再去一次丽江吧。”

她这次没有思考，但同样简单的回答道，“好。”

今天早上，景诚看到了“后浪”在视频中追逐自己的远方，书写自己的诗。他默默地想，会不会有一天，这些青年也和自己一样，在见到某个人的那一刻，自己的诗和远方变成了眼前的柴米油盐呢。或许会，或许不会。可是他的远方就在这里，就在他扎根六年的城市里，就在他曾经不屑的平凡中，就在瑄清澈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