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掉的白色连衣裙

上午九点的写字楼大堂,林微的白色西装裙在人群里像一束移动的光。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踩得利落干脆,手里的黑色公文包拉链拉得严丝合缝,连露出的文件边角都对齐了包沿。前台小姑娘递来签收单,她笔尖落下时手腕稳定,签名的最后一笔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利落:“昨天的合同麻烦优先归档,下午要用。”

会议室里,甲方把方案摔在桌上,纸张碰撞的声响让空气瞬间凝固:“这就是你们熬了三天的东西?根本没懂我们要什么!”团队新人的脸瞬间白了,大气不敢喘。林微却弯腰捡起散落的方案纸,一张张整理好,抬头时眼底没有一丝慌乱,反而笑着把方案推回去:“您说的对,我们确实漏了核心需求。这样,半小时后我带修改框架过来,您看可以吗?”

没人见过她失控的样子。同事加班到深夜,总能看到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口放着她给大家点的热奶茶,杯套上用便签写着“加了珍珠,补充能量”;楼下保安大爷说,每天最后一个走的肯定是她,白色裙摆扫过玻璃门时,还会笑着说“大爷早点休息”。所有人都觉得,林微是块捂不热的硬糖,永远光鲜,永远不会垮。

可只有那扇反锁的公寓门知道,白昼的林微有多“假”。

晚上十一点,玄关的声控灯灭了三次,林微才摸黑换完鞋。白色西装裙被她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卫生间里,她精致的妆容被卸妆棉擦出一道道黑痕,像在脸上划开的伤口。机械的洗漱完之后,她瘫坐在客厅地板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怀里抱着的抱枕早被眼泪打湿。手机屏幕亮着,是甲方发来的消息:“修改版不错,明天推进下一步。”她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突然抓起手机往沙发上砸,塑料壳撞在皮质面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错有什么用?”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嘶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明明怕得要死,为什么不敢说?”

白天她能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晚上却不敢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白色裙子,每一件都像在嘲讽她的伪装——那件真丝白裙是拿下第一个大单时买的,她当时站在商场镜子前,觉得自己终于配得上“优秀”两个字;那件棉麻白裙是团建时穿的,同事说“微姐穿白色真显气质”,可她回家后反复对着镜子看,只觉得自己的腰太粗,还得再细点才完美。

有次深夜急性肠胃炎,她捂着肚子蹲在卫生间门口,想找个人送自己去医院,翻遍通讯录却不知道该打给谁。白天和她称兄道弟的客户?不行,会显得自己很脆弱;一直依赖她的新人?不行,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倒下的样子。最后她咬着牙叫了网约车,上车时司机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却强撑着,说“不用,我没事”。一路蜷缩着身体,默默的流泪,想想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真的好孤独,尤其是现在,没有人陪在身边,到了医院,护士给她扎针,她看着针尖戳进血管,眼泪又掉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终于有个理由,可以不用假装坚强。

她的分裂,是从二十岁那年开始的。母亲拿着她的成绩单叹气:“女孩子不用太拼,以后找个好人家就行。”可转头又指着邻居家的女儿说:“你看人家,又考了第一,你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她开始学着做“两面人”——在母亲面前装作听话的乖乖女,背地里熬夜刷题考证书;在同学面前装作轻松的学霸,却在没人的楼梯间里,因为一道解不出的题哭到抽搐。

后来她发现,“阳光”是最好的保护色。只要她表现得足够优秀、足够乐观,就不会有人发现她心里的窟窿,不会有人说“你怎么这么没用”。可这层保护色,渐渐长成了她的壳,白天能帮她抵御风雨,晚上却会把她困在里面,连呼吸都觉得疼。

那天凌晨两点,她又一次在噩梦里惊醒。梦里她穿着白色裙子站在悬崖边,身后是无数双期待的眼睛,身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想退,却被人推着往前跑。场景又回到卧室,她突然起身把衣柜里所有白色衣服都翻出来,堆在客厅中央。然后她点燃了一支蜡烛,看着火苗舔舐着白色的布料,黑烟袅袅升起,带着布料燃烧的焦糊味。

“我不装了。”她对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眼泪落在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一下子从梦里惊醒。

第二天早上,林微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出现在公司。同事惊讶地看着她,她却笑着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昨天洗的白色衣服没干,换件黑的试试。”开会时甲方又提了新要求,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着眉说:“这个需求需要额外加三天时间,我们团队最近连轴转,再赶进度会影响质量。”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甲方却点了点头:“没问题,你们先调整状态。”

那天晚上,她没有把自己关在黑暗里。而是打开了所有的灯,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加了两个荷包蛋。手机响了,是新人发来的消息:“微姐,今天你说的话,让我觉得你好松弛啊。”她看着消息,突然笑了,这一次,笑容里没有伪装,只有真实的轻松。

原来,不用永远穿着白色裙子,也能站在阳光下;不用永远笑着说“我没事”,也能被人理解。那些藏在黑夜里的眼泪,不是软弱的证明,而是让她更懂如何爱自己的印记。

林微的昼夜裂谷,其实藏着无数人的影子。我们都曾在白天扮演“完美的自己”,在夜晚卸下伪装独自舔伤。可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逼自己永远阳光,而是敢于把黑暗摊在阳光下,接纳那个会哭、会怕、会脆弱的自己。就像林微在梦里烧掉的白色裙子,烧尽的是伪装,留下的,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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