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春茶贵是金。
春茶,好茶。好茶,入梦。
所谓春茶,春的茶,钢的琴,入了梦,入了画,入了诗,入了生命。
春雨沙沙,春茶发芽。采摘春的茶,需要的是一种优雅,一种刚刚从冬的酣梦里苏醒过来的优雅。春的茶是这样,采茶的人也是这样,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在暖融融的太阳底下抹眼睛。春茶一点一点地生长,先是一颗碎米粒大小,探头探脑地,从小窗里伸出细长的脖子,瞅一眼春姑娘是不是来了,拍着小手,吹着口哨,蹦蹦跳跳,然后缩回脖子,继续睡他个回笼觉,然后慢慢地,变成一个米粒大小。这时候,采茶人从春节回过神来,开始为一年的生计做打算,一年之计在于春,采茶,当然要提到很重要的议事日程上来。
就那么盼着,等着,时不时地到田间地头看一看,转一转。某一天,不经意地,发现茶树吐绿了,于是欢喜,于是欣喜,于是找来小小的竹篮,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的上午,走进烟云笼罩的小茶山,开始采茶了。
茶园这就算开园了,春的茶,第一次采茶,就这样开始了。
这是一个清明时节,我去扫墓,顺带就加入到采茶行列了。二十多年没采茶了,唏嘘感叹,岁月变迁。春的茶大抵是不容易采的,茶芽米粒大小,对我们来说似乎太小了,似乎只有尖尖的手指,或者食指纤纤,方才能在茶树上一显身手,施展拳脚,如鱼得水。我们这些指关节肥大粗壮的人,似乎只能望茶,望一望而已,望还不能长时间望,心痒痒,手儿痒痒,再望一望,那就醉啦。
然而,于我不尽然。我搜索枯肠,小时候采茶的感觉慢慢复活了,于是,慢慢找到感觉了,采茶的感觉。
在我看来,春的茶,那是一个个俏皮的小弟弟,你去采摘,它们就跟你捉迷藏,闹着玩儿,倒也不恼不怒,顺其自然;春的茶,那又是一个个调皮的小妹妹,羞答答的,欲语还休,你去采摘,她们要么一蹦,要么一跳,要么像小泥鳅一样,从你的指尖滑走,指缝溜掉,去寻找自己的自由新鲜世界,自然,也不恼不怒,顺其自然。
在我看来,采摘春的茶,那只怕不是采茶,就像一个巨人儿和一个小孩儿对话,轻轻地,旁若无人地,他们有商有量,说着什么,单凭唇齿间的动作,断然不知道他们在说啥;又像两个小孩儿在说悄悄话,一开始,你望我,我望你,然后对一对眼,然后一双眼闪开自己的目光,另外一双眼像追捕猎物一样,紧紧地跟随,眼到,手到,茶才到。
哦,不,油菜花田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你在干嘛?也是采茶么?
你分明在茶树上捉虫子,一条一条,放进小小的手心;要么,就是在捉蚂蚁,一只一只,放进暖暖的掌心。哦,不,那是茶,那是芽,那一个个嫩绿的小茶芽,似乎不大情愿被你抓住呢。握在你小小的手心,卧在你掌心细细的纹路里,温暖在你的记忆里,想象在你的神经末梢,你看起来漫不经心,事实上,你已经很用心了。
茶园茶山连成片,你在那边和茶树说悄悄话,或者相互讲述冬天的童话春天的童话,我在这边呢,采茶。哦,不,我怎么感觉好像自己要和茶树亲嘴儿了呀。你扶了扶眼镜儿,我也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儿,你的小脸儿微红,我的小脸儿微微发烫,你的脸上红花儿开,我的脸上彩霞飞了。是的,我们真就像是一对小小的情侣,在亲嘴儿的前奏曲里,相互对视彼此的眼,彼此的心,为了找到你,那小小的嫩嫩的茶芽,我的嘴唇鼻翼,都要亲密接触茶树的唇和鼻了。唯有这样,小俏皮,小调皮,我才能捉你,抓你,带你,品评你。
采着,采着,满满一篮子都是绿了,眼睛绿了,心儿的柔波也绿了,一点一点荡漾开来,河边水边都是绿了。
想着,想着,心儿醉了。我分明看见春的茶芽,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翩翩起舞,水袖浮动,上下翻飞,满屋子生了茶香,唇齿间,除了茶的香,春的香,还有生活的香。
春的茶,只怕重在春字,那是春天的味道,加上茶的味道,也就更有味道了。将尖尖细细的春天采摘到竹篮里,带回屋舍里,于是满屋生鲜,于是满屋都是春天了,等到制作出了一年的第一锅茶,沏茶,闻香知味,品尝,唇齿间,梦里,灵魂深处,那叫一个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