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这一生有很多种告别,有跟至亲之人的远乡分别,也有跟友人的拜别,还有擦肩而过的错别。我一直认为还有一种告别,他或者她可能不是你生命中难以忘记的人,但是却一定会在你的生命里留点印记,不是因为他或她特别的重要,而是他或她是一缕记忆。
7岁之前,我住在一个特别老旧的楼房里,说是楼房,但我们一家一直蜗居在一楼。老旧的楼梯间从来都没有灯光,厨房是合用的,每天一到饭口,厨房都是热热闹闹的。
我从来都没有往二楼走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家不应该上去看,小孩子总是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幼稚和恐惧,似乎那第二层房上面有什么神秘在隐藏。
二楼住着一对母女,小女孩跟我年纪相仿,相貌也很温婉,我记忆中她穿过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显得很是可爱。这么适龄的小女孩我却很少能跟她玩耍,因为她是个病人。妈妈告诉我说,她的妈妈和爸爸是亲戚,因为近亲结婚,她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傻,也没有看见过她“发傻”,但是大人们都这么说,邻里邻居的小孩子都多多少少的躲避她。我们在一起玩丢口袋和跳皮筋的时候,她都是远远的站着,她很干净,眼睛里也都是清澈的光。可是我们没有一个人敢去跟她说:“过来一起玩啊!”
盛夏的某一天,楼下只有我跟她,实在是很无聊,我就鼓起勇气邀她一起玩。她很开心的答应了我。那时候一块红色的砖头磨成粉末都能玩大半天,我俩就在地上寻找可以玩的东西。墙角有一朵不知道谁家扔了的塑料花,红色的。她捡起来跟我说,咱俩把它种起来吧,我说行。我俩一起徒手挖了一个坑,把红色的塑料花埋进去,她说,应该给它浇点水。我就跟她找了两个破矿泉水瓶,跑到厨房去接水,然后你一下我一下的给小花浇水。
那天,太阳特别的大,水浇落在花上,溅起一颗一颗的水珠,像珍珠一样跳到花瓣上,弹起来,又落到土里。我们就这样,你浇一下,我浇一下,浇完一瓶,再去接一瓶水,一直从中午浇到傍晚。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想到妈妈快要下班了,如果她看见我跟她在一起玩,大概会不开心吧,我仓皇的到路口去迎接即将下班的妈妈,没有跟她道别,也没有跟她再约,留下了那一株红色的塑料花,孤零零的在土里。她一个人执着的在拿着我们玩了一下午的矿泉水瓶子,一点一点的“浇花”。我挽着妈妈的手,从外面回家,看见她一个人还在那里,我好想挣脱妈妈的手,去跟她一起玩,但是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妈妈下意识的握紧了我的手,带我进屋了,我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保护”。
妈妈准备做饭了,我百无聊赖的在屋里坐着,我想跟妈妈说,我跟她玩了一下午,我觉得她没有“病”,我觉得她很可爱,但是我不敢,厨房里忙碌的妈妈似乎也没有时间理会我,我偷偷的跑到楼门口,想看看她还在那里吗?可惜我只看见那一株红色的塑料花,孤零零的在土里。
那天之后,我又跟周围所有的孩子一样,在爸妈的“保护”下“远离”她,那株红色的塑料花也不知去向。没过多久,我们一家搬走了,对于她后来的故事,我也无法得知。
长大后,每每路过旧房,我总会想起她,偶尔妈妈跟我聊起旧事,也会提前他们一家。可我始终觉得,她跟我一样,没有“病”,也不“傻”,我记得阳光下她闪光的眼睛,我记得她发梢汗珠和飞溅的水珠一样晶莹清透,我记得她跟我一起浇水时笑声的甜美和放松,我记得我们那一天快乐和默契,我也永远记得那一株红色的塑料花。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很是内疚,好像欠她一个告别。每一次想到她,眼前都会变得模糊,我仿佛看见,落日下,红色连衣裙的她跟我一起浇花,我起身走向街口去接妈妈,但是我回过头,对她说:“等着我,一会回来,我们继续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