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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烟囱冒出的黑烟拉成一条长蛇从山后的橘色云海中钻出，霍尔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想起了多年前在深夜霜雪般的路灯下的少女。

霍尔走回自己简陋的木板房，一头砸进潮湿的被褥里，刺鼻的霉味粘在被褥的每一寸布料和棉花的缝隙间。随着身体在被褥中缓缓下陷，他回想起自己在猪肉铺打杂的日子。

在政府大楼的大门最后一次为霍尔停摆后，站在雪地里的霍尔长舒一口气，扯下戴了三年的伟人徽章，端正地塞进胸口的口袋里。霍尔果然十分顺利地拿到了自己的辞退证明，这标志着那间办公室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了联系，还有他和父亲最后的锁链。失去政府的福利和失去自己父亲对自己的认同还有控制，这两者都使得他感到高兴。他们都是曾经控制他手脚乃至大脑的枷锁，也都是他最初理想的方向，在这一天一同破碎在寒冷的政府大楼的院子中。父亲并不是完全不顾及父子之情，在县城的一家猪肉铺为他谈好了一份工作。

他的工作很简单，老板将许多天前卖不完的猪肉交给他，让他想办法去处理掉并要获得一部分的利益。工作的第一天深夜，霍尔的大脑感觉到一股窒息的沉闷，在他差点被枕头溺死之前，他决定去到仓库转转。刚打开仓门，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他的大脑一瞬间像从闷热的浴池中被人一把拉出来似的，仓库中的猪肉被挂在一个个铁钩上，除了寂静腥臭和这一块块猪肉外，也就剩下死寂。他摘下几块稍大的猪肉，这些猪肉已经生了蛆虫，身上围绕着腐肉的刺鼻气息。走到角落，用一块方形的猪肉当作枕头，怀里抱着一扇猪肉把头埋进剖开的一面，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并在这腐败的安全感中沉沉睡下他新生活的第一晚。

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经手过一份报告，霍尔依稀记得是关于火车站下的贫民窟的调研报告。他决定带着这些老朽的猪肉块去碰碰运气。在他背着装有这些腐烂猪肉的布袋经过一处非法的墓地时，他看见了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正用铲子挖掘着一处空地的泥土。他没敢靠近并跳进了身侧的土坑里趴在坡上窥探。这个女人是他在大学的同学。

在四年前的大学校园里，学校里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在湖的东面有一个风车，风车的内部是广播员的办公室，小麦就在那里工作。小麦只在早晨的七点钟到八点钟在那里，而霍尔只在夜晚十一点到翌日的凌晨呆在风车下面，坐在草坪上痴呆地望着湖中心。他每天会在同一个地方，挖开草坪拿出一封信再将自己当天写下的信埋进里面，而小麦每天也同样做着这样的事情，以此交换信件倾诉自己。在毕业的时候，两人也未曾谋面，霍尔只留下了七封信和一张照片。那七封信是小麦最后给霍尔留下的笔迹，每一封信都在向霍尔询问他所不能回答的问题。

“霍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和我的父亲大吵了一架。我感觉到我的生命是如此的冰冷，我常常会感觉到我的血液几度停止流动，我用小刀想要割开皮肤让血可以流动起来，可是我做不到。我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都更加确信我的皮肉被冻成了冰块，我感觉不到疼痛还有我自己的心跳。霍尔你能告诉我吗？我真的很痛苦，我爱我的家人我的父母，可是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它不能维持一个让我舒服的频率跳动。霍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真的，我好像活不下去了。我不想离开这里，我知道我在这里的生活就要结束了，我认同这意味着我将要从这一个海洋里解脱。但是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懂我的意思。在过去的每一封信里面，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接受我的行为，我真的很害怕你看见这句话后会疏远我，但是我想是该说了，我爱你霍尔，我甚至想过成为你的妻子。但是，霍尔我感觉我做不到，所以我们不能见面，我们就这样的距离好吗？我很害怕。”

“霍尔，我受不了啦！我烧了你给我的每一封信，我的眼泪扯着我的心脏一直在抽动。我感觉好冷啊，我不知道怎么让我能够暖和起来。霍尔，你收到我昨天给你埋的信了吗？我没有找到你给我的回信，你是忙着你的毕业论文而忘记了吗？我在那个坑里烧了那些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我很伤心，我止不住我的眼泪还有胸腔的抽搐。霍尔，我不知道我看不看得到明天的黎明了，也许是看不到后天的。我买了一桶冰块，我感觉到我在咀嚼冰块的时候，我的感官都活了起来，我决定这样撑下去。你要记得回信啊霍尔。霍尔我已经把你当作我的爱人了（在信上这一句被狠狠划掉）我爱你霍尔。”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霍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死了会是什么样子呐？霍尔你能回信吗?我看到你的把信拿走了。”

“霍尔你是听说那件事了是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荡妇？你是因为这样才不给我回信的是吗？我感觉到很羞耻，我的父亲让我提前毕业回家。霍尔，我不敢说我爱你了，我现在觉得我对你写下的爱，是覆盖了一层污泥的。我的冰块吃完了，我发现我再怎么咀嚼也感觉不到刺激了，我感觉不到我的心脏在跳动。”

“主任昨天又来啦，我不敢见他，他说给我爸几十万说是私了。霍尔，我好像要把眼泪流干了，我一整晚只落了几滴眼泪，还是我的心已经死了呐？霍尔，我的父亲又催我回家了。我想我真的要走了，可是如果我现在死了呐？你能给我一封回信吗？”

“霍尔，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你的回信了但是我能够理解你。虽然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说那句话，让我再给你写一次吧，我爱你。霍尔，你说人的生命是在走到我苟活到生命最后一次呼吸为止，还是我真的在我过完了一辈子之后选择一种自我了结的方式为自己写一个终点呐？自杀是罪恶的吗？霍尔我不知道答案。”

“再见霍尔。”

霍尔看着前面正在拿着铲子一下下吃力挖坑的小麦，太阳在背后缓缓坠落，大地被披上了血色的薄纱。“你好？我知道您看了很久了，能帮我一个忙吗？”小麦将铲子插在一旁的土堆上，直起了腰身，像是一棵枯槁但笔直的杨树。霍尔背起布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小麦的身后。小麦回过头轻松地笑着：“先生，我一会儿躺进去这个坑里，麻烦您帮我把土填满好吗？”霍尔听后眼睛只看着泥土，小麦说完话就翻了下去笔直地躺在里面。霍尔拿起铲子，用胳膊夹紧尾端防止颤抖地太过剧烈。泥土开始浇在小麦的身上，她紧闭双眼呼吸声音愈来愈大，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双腿蹬得板直。随着泥土覆盖小麦身体的程度逐渐扩大，小麦的呼吸声渐渐减弱。“谢谢您，我快找到感觉了，我感觉我的血液和呼吸开始结冰了，后面也拜托您了。”霍尔将一铲土缓缓倒在了小麦的脸上。等填实了土坑，霍尔看见了土堆旁的木板，将木板插在了坟前。此时霍尔的一滴眼泪划过霍尔冷峻的脸，如同雷打过的铁塑留下了一条伤痕。

背起布袋，霍尔继续朝贫民窟走去。前面传过来火车刺耳的鼻音，和驶过轨道的嘈杂声。一个穿着红色棉服的女孩正站在一个路灯下，在四周的黑暗下显得十分鲜艳。霍尔匆匆走近，发现女孩的手中刚点燃了一支烟花棒。炫目的火光投射出她的身影，映照在贫民窟的阴影中。女孩红色的棉服仿佛是一抹鲜血，照亮了这个陈腐而苦难的世界。霍尔停下脚步，心中涌动着对孤寂与欢愉的矛盾情感，这片贫困之地似乎在她的欢笑中找到了一丝温暖。天空上开始飘起雪花，霍尔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女孩的面貌，可是她哈出的雾气在夜色中凝结成薄层，给她遮上了一层模糊的面纱。

“你很喜欢这个吗？”

“什么？啊～对啊！我很喜欢烟花，世界是冰冷的，人也是，烟花就很炽热啊，每次看见烟火都能让我感觉到非常温暖。”

霍尔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个女孩的面容，但总能在梦中出现那个夜晚，但女孩的脸前总是遮着一层薄雾。

“我爱你。”面对女孩，霍尔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句话。面前的女孩开始俏皮地笑着，一边向后面的黑暗中后退。霍尔追上去却不见女孩的踪迹，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声轻快明亮的声音：“快过来看，今晚月亮好圆的。”霍尔转过头看见女孩躺在了一个雪堆上，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也躺在女孩旁边。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烟花，烟花很美，但是却是烧干了自己的一切，来讨好我。我不喜欢这样，但是又感觉它们真的，真的好像我啊。”女孩躺在雪堆上仰望着天上的月亮说着。

“你有过遗憾吗？”

“有，我欠了一个女孩一封回信。”

“那你写了吗？”

“写了，我一直带在身上。”

“读一读嘛！”女孩抱住霍尔的臂膀，娇声请求。

“好…好吧。”霍尔从衬衣的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牛皮包，从里面拿出来一张被折起来的纸，霍尔清了清嗓子。

“小麦，我收到你的信，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我想劝你，但是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每天夜里都在对着湖水发呆，我总是在想，我沉到那个湖里让湖水灌进我的耳朵和肚子，让我的肉体与这个世界形成一层屏障。我可以从此以后停止胡思乱想。但是我做不到，我同样无法回答你答案是什么。这封信我写了很多份，我也撕了很多份，我找不到答案。但是，我有一个回答，小麦如果有一天你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让我来做那个刽子手背负伤痛….”

霍尔看着面前完全安静的女孩，感受着她肌肤冰冷的触感。他胸口里的堤坝在这一刻，在看见女孩融化在白雪中时，轰然决堤。他大哭起来，将自己从出生到死亡所有的眼泪在此刻，全部上缴给了冬夜。

黎明，从火车站下了夜班的职工在路旁的雪堆上发现了一个冻伤的男人抱着一扇猪肉昏迷不醒。职工们将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背进火车站，救回来了这个满身腐臭味道的男人。

霍尔从车站的休息室醒来，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红色棉服的当地女孩。人们都是只回答没有，说这里半年前就没有人住了，是要拆掉的违章建筑。霍尔搭上了去城区拉物资的卡车，随行回到县城。霍尔一路上一直扒着窗子看着路边，寻找小麦的土坟，直到回到了城区都没有看见。

外面的寒风撞开木门，直奔霍尔的卧室，刺骨的冷气把霍尔从睡梦中拉出。他睡了整整一天，一觉从一个黎明睡到另一个黎明的前夕。霍尔从柜子的底部翻出来一个封口的布包，还有一个牛皮小包，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件西服，走到了火车经过的山头。霍尔横躺在轨道上，火车疾驰而来滚滚的黑烟被溅起的血液染成了红色，覆盖了整颗太阳。

警察从这个卧轨的男人的上半截身子上搜到了一个布包和一个皮包。打开皮包里面有一封信：

“小麦，我收到你的信，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我想劝你，但是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每天夜里都在对着湖水发呆，我总是在想，我沉到那个湖里让湖水灌进我的耳朵和肚子，让我的肉体与这个世界形成一层屏障。我可以从此以后停止胡思乱想。但是我做不到，我同样无法回答你答案是什么。这封信我写了很多份，我也撕了很多份，我找不到答案。但是，我有一个回答，小麦如果有一天你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让我来做那个刽子手背负伤痛，最后再同你一起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

让警方疑惑的是这个男人的八封字迹相同的信件到底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