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殉难记(一)城殇 第5章 烟散开了

       晚上10点有余,虹浦区南安路华骋小区围墙外,闵永曾出神的走着,脑中回荡着游戏中坦克丧尸冲过来撞飞自己角色瞬间的画面,他觉得原恺阳有点不仗义,只顾着自己躲在平台上点杀小僵尸,也不来帮一把的,忽然“哦”长长的一声,嗝出了一股胃里尚未消化完全的烤肉味,他还琢磨着似乎该再嫩一点,多上点孜然,可能味道会更好。

       他扶着路灯,轻抚着肚子,有点恶心似地反着胃,又嗝出了一股掺杂着酒肉味道的臭气,顿时觉得胃中仍留下些空隙。他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为22:42,屏幕上留着母亲打来的三个未接电话,思忖着是催自己早点回家了,这点时点母亲该是睡下了。

       华骋小区门口,一个拿着手电的老保安,从小区内出来,闵永曾上前打了招呼:“老尤头,还在巡逻啊。”

       老尤头约莫60岁的样子,可能实际年龄还更小一点,但生活的利刃早早地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两鬓发白,左眼蒙着白翳,瘦削而骨骼凸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脸上常挂着的如夜晚灯笼的火光般温暖的笑容,平添了一份亲切感。“这临近年底的时节了,没什么本事,就多走走了,大家也安心些,这不是前些天,43号2楼那家遭了贼吗,到现在派出所也没个消息的,我担心那个贼吃回头草。”

       “来,抽一根。”闵永曾递上了烟,点了个火,两人站在门卫亭前,边抽边侃。

       “你家房顶还漏吗?”

        “现在彻底没事了。”老尤头,狠狠抽了一口,抿着嘴,意犹未尽的吐着烟圈:“也只有你敢那么顶着干,我想忍忍算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闵永曾歪着嘴,乐呵着:“你就这么忍那老东西的?那个当了点鸟官的儿子自以为了不起死了,那天跟我唧唧歪歪又是拍桌子,又是吓我的,你妹的,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动我。”

       “人家怎么说都是有点来头的人,你还年轻,就不担心啊。”

       “担心个毛啊,我就是觉得欺人太甚,算什么狗东西,我把他那天录像,这么一整合,要画面有画面,要声音有声音,再上一排字幕,在短视频平台上一播,你妹的,这不乖乖的把墙给恢复了,该赔得不都赔了么。”

       “都没听你说过呢。”老尤头瞪着小眼,惊讶地看着他。

       闵永曾抖着眉毛,做着鬼脸,得意地说:“还不是怕你到时候又上门给人道歉去吗!老子就是恶人,恶人自有恶人来磨,有种让他们再来找我,我早看准他那狗儿子也不敢来我这闹。你啊,就是人太好,竟然忍了那狗东西六七年,换上我,早把他底给掀了。”

       一根烟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老尤头也抽出根烟,递给了闵永曾,两人接着抽着烟侃着:“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这不,晚了,就晚了,想想明天还要什么狗屁领导来检查,乘着这时间,再来瞧瞧还有啥问题。”

       “年轻人,不处对象的,瞎忙个啥啊,明天的事就明天办,检查嘛,都是一副模样,换汤不换药,搞点样子,糊弄一下,过去得了。”

       “我们领导喜欢呗,有人喜欢就得干呗。再说,老尤头你哪只眼看见我不处对象啦。”

       老尤头看着闵永曾忽然“嘿嘿”乐了,龇着满是黄牙的嘴说:“你办公室的黄阿姨,没事和咱聊起来,就谈你那个处对象的故事,她给你介绍好几个了吧。”

       “不说还好,说起来就气,黄嫂介绍的几个压根看不上咱这种工作的,见了一次面,就到个场,蹭咱一顿饭,没下文了。还有那个圆脸大肚子的姑娘,背地里还说我寒碜。”

       “咱这种工作怎么了,怎么也得有人给干吧,钱多钱少,咱也对得起自己吧。”

       “不说了,不说了,想着就心烦。”

       “不烦,不烦。”老尤头像是赶着蚊子般挥着手,好似麻烦事就这样被撵走了,他眨了眨眼使了个颜色,道:“你也别烦,要不你给我做女婿,我喜欢啊。”

       “老尤头,你也别卖你的女儿了,都三十七八了还拖了个闺女的,我怎么说也是个黄花小伙子,你把那闺女许给我,我还耐着性子等上几年的。”

       “嘿嘿嘿,不是说着玩的吗。”

       闵永曾掐灭了烟蒂,扔进了垃圾桶,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这时一辆银灰色轿车从小区内赶着出来,一到小区门口猛按着喇叭催促着值班保安快些升起横杆。值班的老秦刚点了按钮,未等横杆完全升起,车子就一溜烟钻过去,拐了弯绝尘而去了。

       闵永曾愤愤不平的抱怨着:“你妹的,半夜三更的,按什么喇叭,急着投胎啊。”

       老尤头边上答着话:“这辆车是杨老头家儿子的,刚进小区的时候,说是宝宝生病了,这小伙子平时人挺好的,进来也打个招呼的。倒是这两天有些邪了,光今天说是十来个孩子得了病,38号301室那家的小伙子,下午急急忙忙赶回来,接了闺女去医院,他隔壁302室的陈老太也带着外孙子搭了车,你说,这该不是咱小区传什么怪病吧,像是几年前那个什么病的。”

       闵永曾有些闷闷不乐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冒了一句:“老尤头,我先去转一圈的,没事你也早点休息着吧。”说完,两人道了个别。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把单位的事放心里去,小区里转了一圈后,觉得没什么可瞧的,于是离开了华骋小区,回了自己的家。

       到了家门口,他小心地拉着门把手,用钥匙旋开了锁,轻声推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家里一片漆黑的,他打开大厅的小灯,看见桌上还放着吃剩的饭菜,母亲的拖鞋在门口。他纳闷着走进大房间打开了灯,大床上被子整齐地叠放着,床单平整,无人躺过的样子。这时手机消息提醒声响起,他低头一看,是原恺阳发来的短信消息。

       “你到了没?”

                            “刚到,你酒好了没?”

       “真不行了,还是头晕。这么晚还吃夜宵,你像没喝似得。”

                            “早点休息吧。”

       “休息不了,我妈病了。”

                            “那要辛苦了。”

       “好,有空聊。”

       闵永曾静坐在床上,望着房间内的摆设,衣架上,挂着母亲的外套和睡衣,电视柜上摆着24寸的老式彩电,床头放着父亲母亲和自己在公园里的合照,照片上他的个子还没到父亲的胸膛。

       他用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手机里传来了回铃音的“嘟——嘟——”声,静静等待的时间既漫长而又枯燥,望着手机不断跳动的数字,耳边传来不知哪家人的哭声,既远又近,听不真切,又似有隔壁楼的吵架声,摔盆子声,女子的尖叫声,电话始终没有被接听。于是再拨了一个,还是没接通。

       走出房间,闵永曾想着自己一身酒气,该换身衣服洗个澡,这时瞧见桌上饭碗下压着张纸,刚才进门视线被挡着的原因也没注意,拿起来一看,是母亲给自己的留言:有点不舒服,去医院了,早点睡。他捏着纸,低着眼,想着伫立了许久,长透一口气,抓起钥匙,走出了门。

       小区里,已是一片寂静,一幢幢楼已是暗多明少,老头老太都早已休息了,少数几盏亮着的路灯,照亮了方寸之地。

       闵永曾从绿化带鹅卵石路上穿过,走进了一片黑暗笼罩着的健身广场,阴影中孤零零的几架健身器材静默地树立着,踏步器械边上有个黑影,不言不语,身子微微地有些扭动,像是在瞧着远处的什么,近前有一丛高大的灌木,遮挡了小区道路上的视线。

        闵永曾正要信步离开,但转念一想,又折了回来,冲着那影子大喝一声:“喂,你妹的,躲在那鬼鬼祟祟做撒?”这一喝,连他自己都觉得震耳,小区里的寂静像硬生生被洞穿了一个窟窿,声音来回地在一幢幢楼栋间捣鼓着。但那黑影似乎缓缓地向他转过身子来,也不见辩解的,只冲他低声吼了一口。

       “你妹的,是个人就给哥回句人话。”闵永曾又喊了一声,那黑影也没接话,直接一步一瘸地低吼着向他直撞过来。

       “你再过来,哥正当防卫了。”闵永曾撩起袖子,摆出了架势,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个不回话的家伙,叨叨着:“好个傻鸟,等会别怪哥教训得重了。”

       还没等那黑影跑到眼前,他左脚一蹬步,右脚一个侧踢,长裤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劲风,直直地踢在黑影的正胸口,只见那黑乎乎的一团,像只断了线的纸鹞子飞了出去,还带着滚了两圈。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收了架势,掏出手机,拨了报警的号码。此时,那黑影竟爬了起来,咆哮着飞扑而来,未等他摁下接通键就被结结实实地撞上,一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朝他的喉咙就是一口咬来。

       闵永曾未曾料到这样拼命的架势,眼看着一张黑乎乎的脸朝自己凑过来,左手猛地托住了其下巴,然后挣了两下,肩膀被扯得生疼,却纹丝不动挣脱不得,于是他一个铁板桥的架势,往后一仰,身体一沉,借着背部着地的反冲力,双脚抵住黑影的腹部一蹬。那黑影被蹬了个朝天翻,翻了一个跟头后,“嘭”的一声闷响,后脑狠狠撞在了健身器材的铁杆子上。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草,抖了抖被捏得近乎撕裂的肩膀,走过两步捡起了手机,双眼盯着那黑影,唯恐其又再次站起来。但那黑影背靠着铁杆子,躺着一动不动的,似乎连气都绝了。

       闵永曾谨慎地探近身子,低声喊了声:“喂——喂,没事吧,别装了,我不打你了。”半响,仍是不见有气的样子。他忙用手机照那黑影的情况,只见是一个50岁左右男子的模样,脸色发青转绿,两眼血红,咧着口,嘴唇发紫,牙龈出血,后脑磕开了花,也未见过多的鲜血。

       他觉得有些恍惚,好似那双眼睛始终盯着他,像是随时会再次动起来,他屏着气慢慢的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慢慢地贴近其鼻孔,贴近,伸至鼻孔下,停留。

       乍然,“喵”的一声,闵永曾惊得坠坐在草坪下,深吸着气,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不动的人,一只猫从一边蹿出,似是被手机的光照着受了惊。

       “没气了,真没气了。”他颤抖着手,把手机放一旁照着,颤巍巍地掏出了烟,想要点上,却抖着掉在了草坪上,更是长喘一口气,两眼茫然、闷声不响地干坐着。耳边像是越来越多的声音传来,叹息声,脚步声,咳嗽声,都向着自己过来,秋虫的聒噪声更是震耳欲聋吵得自己发狂、发癫。

       他抓起草坪上的香烟,把它拨开,拧断,碾成根根烟丝,从食指和拇指中散下,撒满了大腿裤子。半响,他又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我应该算是正当防卫。”

       闵永曾用手机拨了母亲的号码,只有令人烦躁的回铃音,始终没有被接听,拨打数次后,他发了一条短消息:妈,我有事,今晚不在家过夜,不用担心,注意照顾自己,好好休息。

       发送完毕,他捏着手机思量了片刻,拨通了110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他稳了稳心绪,接上了电话:“喂,你好,警官,有一个人袭击我,我正当防卫,那人死了……”


       第二天,10月14日6:00有余,华骋小区门口,老尤头结束了一晚的值班工作,和接班的年轻保安交代完了事,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望着东方的天空红日初升,向一早出门上班的业主们打着招呼,和背着包上学去的孩子们道个平安。他用那完好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露着笑容,乐呵呵的。

       他提着保温杯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横穿过小区,走到西大门附近时,他看见有一个姑娘坐在了道边的街沿上,穿着粉红印花的吊带睡衣,似乎挺着个七八个月的大肚子,头歪着靠在自己的右肩上,双眼充血,脸色苍白泛青,木讷地看着地。小区的业主都忙着上班、上学的,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他抿着嘴暗想了片刻就凑了上去,蹲下身子,亲切地问:“你是哪家的姑娘啊,典着个大肚子,穿着那么点,着凉了怎么办啊?快点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家和家里人好好说。”

       那姑娘正过头来,呆呆地望着。老尤头觉得被望着,好似血液也凝固住了,那不带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更没有一丝生气,仿佛看着自己像看着一件东西,或是一种什么,究竟是什么?

       姑娘咧开了嘴,翻着白眼,向后躺去,身子重重地摊在了水泥石板上,睡裙掀起,露出了鼓胀的肚子。她的肚子开始鼓动起来,像沸腾的水,上下起伏着,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挣扎着、翻滚着想要破腹而出。

       老尤头竟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此时呆呆地傻看着,而周围也围上了一群人。

       那姑娘像是所有的生命都被这腹腔里的东西给吸走了,静了,冷了,死了。她的腹部越来越鼓,不住地蠕动着,那皮肤越来越薄,变得透明、透亮,忽然,停止了,一切都静止了。

       “砰”的一声,腹部炸开了,溅起了内脏,肚肠,鲜血,淋了周围的看客满脸满身,几乎所有的人惊叫着,连滚带爬急急地跑开了,几个姑娘、大妈更是原地两眼一翻,昏倒在地。老尤头望着满地的血污,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这空气中好像飘着一层淡淡绿色的薄雾,逐渐的散开,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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