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复

我的母亲带我去参加她娘家亲戚的婚礼。在婚礼上，我看到在满堂衣着华丽的人群中，只有陈芸穿着肃静的旧衣，但她脚上的鞋子是新的，绣的纹样是那么的精致好看。我想和她说话，而她一直在羞涩地回避着我。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悄悄地走到她旁边，说：“你的鞋子真好看。”她羞红了脸，也悄悄地给我说：“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是沈复，陈芸是我的表姐，后来又成了我的妻。我13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带我回娘家，我见了表姐的咏菊诗，又是喜欢又是感慨。喜欢她隽秀的才思，感慨她诗中的悲凉之感。回到家里对她心心念念不能忘怀，于是给母亲说：“如果为儿子选择妻子，我非淑姐不娶”。母亲也爱芸柔和的性格，于是脱下金约指作为订礼，和芸的母亲商定了亲事。那是乾隆四十年七月十六日的事。

我生在太平盛世，家里是官宦之家，和周边邻里比起来算是生活的体面，又住在风景秀美的苏州沧浪亭畔。从小衣食无忧，家庭和乐，我觉得苍天厚待于我，真是无以复加。苏东坡诗中说“事如春梦了无痕”，我如果不以笔墨记下逝去的时光，未免太辜负苍天对我的厚爱了。然而我年少时没有好好念书，学问也不大高明，芸离开我后，我们逝去时光中的真情实事日日浮现，终究不能忘怀，使我拿起笔来写下《浮生六记》，记录我这一生中的行止。

李白有诗：“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这一生也是尴尬悲凉的日子居多。然而，芸，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知己，我们在一起就有无限的欢乐。我们谈诗论书，赏月饮酒，共许未来，无数平淡的日子，有她在都能过成诗。芸长的削肩膀长脖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在相貌上面略微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两齿微微露出。但她顾盼之间飞扬的神采，缠绵的情态，让我心神荡漾。我总是能想起她看向我时温柔又宽和的笑容，让我此生不再孤单。我们的情义从一碗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