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娘是个医学生，啃完了比人还高的医书之后，一脚踏进了医院实习， 开始了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之路。
男孩是个病人，在心内科的病房已经躺了两周，慢性心力衰竭，这种病就像是长年累月积毒，几乎无药可救，能做的是让它来的晚一点，痛苦少一点。
初见那天，姑娘跟着师兄去病房查房，好奇的求学的心在胸腔里乱跳，看着主任三言两语的唠家常似的氛围就把病情问的一清二楚，膜拜之心油然而生。再看去男孩的时候，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心内科不同于其他地方，他住在这显得格格不入，在一群老年人里面，这条生命很年轻却不够鲜活。
回到办公室，姑娘想去看看男孩的病历，师兄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说到，“学习可不是这样的，你先去问问他的病史，做做体格检查，整合一份出来，我再给你看看病历，比较之下更容易成长。”于是，姑娘领着这一份任务坦坦荡荡的就去了病房。
“你好，我是实习生，方便问问你的病情吗？”
“恩，二十三岁，男，本地人，学生，不记得多少次入院了，这次是因为淋雨感冒，两个礼拜前淋雨了，还发烧了，其他也没什么问题。平时不爱运动体力不佳，一直在吃药，小时候因为溶血性链球菌感染被诊断风湿性心脏病，后来变成了慢性心力衰竭，这次是急性发作。没什么遗传病，父母体健，本人不沾烟酒，且洁身自好无传染病。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你可以问问。”
“你是医学生？”
“不是，来的多了，又是教学医院。被问得多了，就知道该回答什么了，久病成医算不算？”
“回答的挺好的，久病成医不算。医生都该知道你这个病不该淋雨。”
“恩，医生也知道，其实这病治不好。”
姑娘落荒而逃。
2
回到办公室后，姑娘稍微整合一下病历，发现并没有做体格检查，也不敢再去面对男孩，于是央求师兄讨要病历，知道没做体格检查，师兄戏谑，“怎么，担心男女有别？医学院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姑娘想起最后平静的那句话，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片子呢？我想看看。” 看到电脑上的影像片，满腹心酸，虽不曾了解很多，却也知道全心扩大很多，瓣膜又受累。平时呼吸运动，都是那颗受累的心脏在一直超负荷运转。师兄看了看她的神情，只说了一句，“还是太年轻了。”不知是对他还是她。
第二天，姑娘躲在一群白大褂的后面，不敢直视，只听到男孩对主任说，“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有点闷，这次住这么久，晚上也睡不着。”主任慈祥地看着他说，“那就多看看书，不要剧烈运动，你再住两天，我看看情况。”后来的姑娘就没听到了，心里却在偷偷酝酿一个计划。
晚上，师兄值班，姑娘偷偷溜回来，美名其曰长见识，八九点以后就脱下白大褂走进了男孩的病房。男孩坐着，微微喘气，姑娘走近说到，“医学上，管这叫端坐呼吸，怎么，很难透气吗？” 男孩抬头看她，带着一脸疑问摇头。姑娘顿了顿说到，“我今晚值班，怕你不舒服来看看你，不是无聊吗，我陪你说话，你说我听也行。”
“只是闷，不在值班室留在这，不怕被骂，实习生？”
“不怕，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师兄在值班。”
“呵呵，我的病是不是重了？”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恩，不知道也好，省的我总想问问清楚。”
“不要胡思乱想，肯定比你想的要好。”
“……”
“本地人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吗？我是外地的，在这里念书而已，有没有介绍的景点之类的？”
“本地人不想告诉你。”
“外地人很想知道，外地人虚心请教。”
男孩苦笑，“本地人很少出去玩，你可以百度，它可能比我知道的还多。”
姑娘一惊，却也接到，“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大家都用百度，我想去你知道的好玩的地方，你家呢，附近有好玩的地方吗？”
“那么想去玩？”
“也不是，不知道聊什么。”
“不想去，还在这个话题上跟我死磕。”
“那你说，聊什么？”
“……”
最后不欢而散，姑娘抓抓脑袋，无语望天，初衷本不是这样。
3
第三日，主任查完房，姑娘拉着师兄又走进了男孩的病房，讨好地对师兄说道，“师兄，我先听听他的心音，然后你再听听，看看我说的对不对，行吗？” 师兄默不作声地看着男孩，姑娘才看向男孩，“能让我们听听吗？”
男孩无语，“你把我当做小白鼠，还当着我的面商量？”
“不要自卑，就算只是小白鼠，你也是里面最帅的那一只，当着你面，是为了让你有知情权。”
“……”
师兄缓缓道，“主任已经听过，有问题会提出来。既然病人不方便，你不能强求。”
姑娘失望，却不灰心，目光灼灼地看着男孩，直到他默不作声拉开了衣服……
这天，大概是男孩最忙的一天了，姑娘又满心欢喜开始了心电图操作，初次总是手忙脚乱却毫无退缩的念头，男孩无奈却一次又一次妥协。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现在该把上衣全部解开了。”女孩满脸笑容，笑得像个沉迷男色的采花大盗。
“我脱衣服，你脸红什么？”
“你不也脸红了？！”
“……”
姑娘忽然想起母上大人曾说过，女孩还是矜持一些好，义正言辞地解释道，“我脸红是因为热。”
“我也热。”
“你衣服都脱了，热什么？”
“……”
谜之尴尬后，姑娘拿着心电图图谱默默地走了，余下一句，“好好休息，别累到了。”
晚上，姑娘又来了，背着书包，生机勃勃。走进来之后放下书包，男孩把看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满脸疑惑，“你今晚还要值班？”
“恩，热爱学习。”
“在我病房？学习的话，应该跟着有经验的人。”
“我知道，不急，我现在陪你聊会。”
这时，窗外阵阵响声，然后一束束漂亮的烟花出现在夜空里。
看了好一会儿，姑娘对着男孩说，“美吗？”
男孩看着烟花，“很美。”
“只是，市中心也可以放烟花？”
“怎么说？污染环境？”
“恩，烟花易燃易爆，我怕烧伤科的前辈们很伤脑筋。”
“……”
姑娘懊恼了好一会儿，自己总有办法让任何话题都聊不下去，正绞尽脑汁默默地酝酿下一个话题。
男孩忽然说道，“小时候我也喜欢放烟花，那时候我爸妈和我都在一起，现在偶尔也特别想回到那个时候。”
“恩，我也想回到小时候，过年的时候不仅有烟花，还可以吃到很多肉。对了，你爸妈呢？为什么平时只有护工？还住这么贵的单间？”
“他们离婚了，在我长大一点的时候。”
姑娘惊讶，又不知怎么接话，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片子，满腹心酸却无法言语。手不自觉抓紧书包，摸到一本小书，“你爱看《爆笑校园》吗？”
“……”
“我觉得你可以看看，很……令人开怀……”
“…… 恩。”
这晚，也不知什么原因，窗外放了很久的烟花，男孩看着漫画痴痴笑着，姑娘捧着厚厚的心电图谱默默研究着。
很久很久之后，姑娘才知道那天的烟花是附近的酒店开张用来庆祝的，而老板是男孩的父亲，才明白那时男孩看向窗外的落寞从何而来。
4
今天主任心情好像特别好，看到男孩的病程记录，欣慰地对他说，“你病情控制地很好，稍微再好一些，就不用再看到我，可以出院了。” 男孩好像有点惊讶，然而只缓缓道出一句，“那最近偶尔心跳的有点快，不太规律。有没有影响？” 主任顿了一下，“做个心电图，先看看。”
姑娘被派去推仪器过来，走到病床前一脸担忧，主任说道，“一小姑娘，实习生？” 姑娘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刚来的。”
“心电图操作，会吗？”
“会。”
“行，你来。”
这次，男孩从善如流地解开上衣，姑娘也十分淡定从容。
主任看着女孩，“小姑娘不错，看得出来，好学。” 只是后来拿着心电图，微微皱眉，留下一句，“先住下来，再观察两天。”
听到这话，男孩看向姑娘，姑娘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默不作声跟着他们走出去了。
看不懂心电图到底有什么异常的姑娘，一整天都跟在师兄屁股后面，希望能从师兄嘴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只是一无所获。师兄看向她，只说，“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至少单从那张心电图。”
晚上，姑娘捧着一束满天星放在男孩的房间里，男孩不解，“怎么送花，还是满天星？”
“因为我叫肖星。”
“听起来像稍息。”
“家人朋友都叫我小星。”
“要好一点。”
“……”
“我叫王玮。”
“我知道。”
“……”
姑娘和男孩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5
过了两天，主任认真地看向各类检查单，大手一挥，同意出院，男孩隔天就能远离这群白大褂们，也不用闷了，只是男孩的脸上平静如往常，未见喜色。
周一总是比往常更忙，跟在师兄后面的姑娘，忙的跟个陀螺一样，不停转。
晚上，姑娘一袭白大褂匆匆赶来病房，笑着说道，“就要出院了，开不开心？情况肯定是好很多了，总算可以放心了。”
“以前也没怎么担心过我的病情。”
“恩，这个得说说你，身体是你的，必须照顾好，不要感冒，乱吃东西，稍微也可以锻炼身体，对血压多上点心，一有什么不舒服就立马来医院，不要死扛。”
“你总算像个医生了。”
“很婆妈？唉，父母心。”
“还好。”
“我得走了，今天值班，师兄逼我在值班室写病历，也得看着其他人。”
男孩低头浅笑，“不过，前几天值班，你师兄对你很放松。”
姑娘脸色微红，淡定答，“一切都得慢慢来。好好养病，我不想你以后看到我，也不想任何白大褂看到你。”
男孩望向她，良久，只一句，“祝你心想事成。”
姑娘未置一词，微微笑，转身离开。
6
男孩出院，被他父亲接走，姑娘有幸见得一面。他父亲虽是商人，却难得有一份儒雅贵气，对她也很客气。
姑娘转身，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那张片子，又不禁心疼不已。若是可能，他能活到而立之年，必不差他父亲分毫，风华正茂的时候也能离她这身白衣服远远的。第一次，她没有以身上这白大褂自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