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整个上身都钻进了垃圾桶,只露两条腿在外面!看得我目瞪口呆!
等到那人从垃圾桶里爬出来,我才看清楚了,原来她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她灰白的头发有些零乱,上身是浅色的衣服,下身穿着花裤子,脚穿一双大码的蓝色洞洞鞋,身上斜挎着一只黑色的小包。
她小心翼翼地把从垃圾桶里捡到的塑料瓶放在脚边,然后整个身体又钻进了垃圾桶。
她一次又一次艰难地钻进垃圾桶,一次又一次费力地从深深的垃圾桶里拿出空瓶和废纸片。
我拿着几只矿泉水瓶走过去与她搭讪。
“这几个空瓶子我帮你放进袋子里吧!”我边把瓶子放进她黑色的垃圾袋,边没话找话地说。
“谢谢你!”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不用谢!”我忙答道。
随即看她把从垃圾桶里找到的小纸箱放到脚底下,然后小心地用力踏扁,再把踏平整的纸板放进另一个专门装纸板的黑色垃圾袋。
“现在瓶子很便宜吧?”我试着与她搭讪。
“也不便宜,一块二呢!纸板要一块五!”她认真地看着我说。
“论斤称的呀!”我有些惊讶。
“那该要多少个瓶子才能够满一斤呀!”我心想。我第一次知道空瓶子也是可以论斤称的。
“塑料是越来越便宜了!”我说。
“你怎么想到出来捡瓶子呀?又卖不了多少钱。”我轻轻地问。
“说来话可长了。”她停止摆弄手中的垃圾袋,立直了身子,面对着我说。
“我养了两个孩子,当年为了带孩子而辞去了正规的工作,后来为了照顾孩子一直都没出去上班,所以现在连劳保都没有。”她无奈地说。
“你的老家是哪里的?”我问。
“我的老家在天津,我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是在老家结婚的,我现在跟着儿子住在上海。儿子是在上海结婚的,给我生了个孙子,儿子对我还行!”她说得很平静。
我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虽然是一闪而过,但我捕捉到了。那是说到孙子时的欣慰。
“就是我媳妇,老是找我差错。说地板没拖干净,要跟我发脾气;说衣服我洗得不干净,也给我脸色看。总之看我不顺眼呗!对我百般挑剔。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得忍着呗!”她有些无奈地说。
“那你平时吃饭呢?”我问。
“平时也不是想吃啥吃啥,得看他们的脸色吃饭,等他们都吃好了,吃剩了我再去吃。他们也会给我买衣服穿,她指了指自己的裤子,看上去是新的。他们能给我吃口喝口,给我衣服穿已经是不错的了!”她很知足地说。
我仔细看了看她那件上衣,是带碎花的全棉短袖睡衣,领头和袖口上还有花边呢!一看就知道不是老人自己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裤子倒是新的,那种肥肥的黑底白花的老人裤,脚上的鞋子大概是儿子的,很大,也褪了色。老人的两只脚在里面,活像是踏进了风雨飘摇中的两只小船里。
也许,她平时无人可以说话。此时,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向我诉说了起来。
“媳妇的娘跟我的岁数一样大,人倒是好人,对我也客气,就是不知道她家姑娘怎么就一点也不像她娘。她生了小孩之后就没上过班,我孙子现在大了,她就领养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呆在家里带孩子。没事就找我吵架,不让我安生。我能怎么样,我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也不能让咱家儿子为难呀!总不能让儿子为了我去跟她闹离婚吧!”说罢,她叹了一口气。
我听了鼻子酸酸的,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呢!”我只能在心中感叹。
她又接着说:“前不久,女儿听说他们和我吵架了,吵得很厉害,就请假来了趟上海,说是来看看我。媳妇搭理也不搭理她!女儿难得来一次上海,就给她使脸子。蛮好的两兄妹,以前好得不得了,从来也没吵过嘴,现在因为弟媳,见面竟然话也不说了。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说完,她的眼圈红了。
“那你索性住到你女儿家去吧!女儿肯定比儿子对你好!也不用再受媳妇的气!”我自以为是地说。
“不行!我不能去女儿家住!几年前,老家天津的房子被我卖了,钱全部给儿子在上海这儿买了房子,一分钱也没给女儿留。女儿就是叫我去,我也没有脸去住啊!我哪也不会去的,就是死,也要死在儿子这儿了。”她坚决地说。
“要是你当初卖房子,也分点钱给女儿就好了!”我无比惋惜地说。
“是啊!你年纪大了可千万别学我!我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当初,要是把钱分一半给女儿,我也就多了一个落脚点。哪怕分一点给女儿,我也不至于像现在了。”她后悔地说。
“你老了可不能为了儿女卖自己的房子呀!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好啊!”她真诚地说。
“嗯,嗯。”我边沉思边不住地点头。我知道,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你属什么的?”她突然调转话题。
“嗯?”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属什么的?”她又问。
“我属猪的!”我笑着回答,没想到她会问我这个问题。
“属猪好!我孙子也是属猪的。”说到孙子,她笑了。那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久经风霜的花终于在阳光下盛开。
“属猴的也好!”她又说。
兴许是她的儿子或许女儿是属猴的吧?我没有继续问,只告诉她,我的先生属猴。
“属猴好!属猴好!”她不住地点头,又一次笑了。我看到她缺了两颗门牙,笑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
“我属羊,属羊命不好!命不好……”她转过身,拿起那两个黑色的垃圾袋,自言自语着默默地离去了。
看着老奶奶蹒跚远去的背影,我怔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不久,垃圾桶边,又出现了一位白发老人。
我不禁感叹:老已老矣,何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