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的凌晨,不知是缕缕游动的冷气惊扰了我,还是埋藏在心中的期盼唤醒了我,我睁开眼睛定了定神,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才四点三十分,起床哇有点早,再迷糊一会又睡不着。
我用手摸了摸暖气片,热乎乎的,抬头看看窗户,微光中,淡蓝色的窗帘轻轻地晃动,冷气的源头肯定在窗外。外面的天气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下着雪?还是刮着风?冷不冷?我躺在床上胡乱猜着。侧耳倾听,别说窗外,整个村子和医院都是静悄悄的,真奇怪!按理说,大正月的,春天来了,外面多少都得有点动静。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起床穿好衣服,把被褥叠好,来到窗前顺手拉开窗帘,一瞬间,满满的惊喜映入眼帘,灰暗的天空中,没有晨光,惟有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啦!一场晋北人期盼已久的雪,在初春纷沓而至。这场下得及时的雪,让干燥的空气变得湿润,压制住了满天的浮沉,有助于好好消杀一下那肆虐的病毒。
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打小就喜欢下雪天,尤其是喜欢那满天飞舞的大雪。去年冬天倒是下了几场规模不等的雪,可它们在我眼里充其量只能算是碎碎的细雪,与我经见过的大雪相差甚远。真正的雪花,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那天下的是2022年的第一场大雪,没有冷风的干扰,鹅毛般的大雪片,密密匝匝的,从空中自由落地,它下得急,下出了气势,无论下到哪里,都将哪里覆盖成一片雪白,这与我儿时记忆里的大雪非常吻合。
我努力睁大眼睛,透过纷扬的雪花,寻觅着座落在新村南面远处的城市。城市的轮廓隐没在雪花里,唯见霓虹灯映照出来的粉红色天空,时隐时现,只是色彩淡了许多,对那里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那片粉红的存在。
大雪无痕,新村的一排排房子,一棵棵老树,连接着新村与旧村的那条柏油马路和那座年代久远的石桥,还有横旦在新村与旧村之间的那条古老的干枯的河道,连同整个新村的轮廓,都消失在皑皑的白雪之中。
我移步到北屋的窗下,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在这一片雪白中,寻找乡村宁静风光的韵味。
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瞧远处那一列起伏的山峦,不见了灰褐色的山脊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几处白色隆起。那条从山峦上蜿蜒而下的高速公路,只是依稀看见,路边两排穿透力极强醒目的红色路灯,依然环绕着山峦,在雪中一闪一闪的,宛如一条巨龙。
山峦下那一块萧瑟的旷野,旷野中那一片片固守着这一方热土的本地胡杨林,临近几个村庄的模样,它们之间犬牙交错的道路,路两旁那一排排老杨树,这些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或是晨光熹微,或是夕阳余辉,都清晰呈现的乡村景物,全部浸染在一片素白中,只能判断出彼此间大概的位置。
此时,医院所在的凋敝落寞的旧村,那些呈扇形分布的村民房屋院落,那几条在村庄横竖延伸的老路,那些盘踞在村庄的景物,从远处已经无法辨别它们的真容,只能看见白色的模糊的景物轮廓。
近处的景物也变了模样,青砖红瓦建成的房屋和院落,那一堵堵青色的墙体,只有墙根部分堆满了与路面一样厚的白雪,整个墙体还保留着原有的本色。屋顶上所铺的红瓦呈流线型的斜脊面,既整齐又层次分明,平日里是一座房屋最美的点缀,现如今,所有的屋顶上都看不见一片红瓦,犹如铺上了一层朴实无华的厚厚的白色棉被。
那一根根水泥做的灰色的电线杆,已经逐渐消失在城市繁华的进程中,在乡村里,依旧担负着把电力输送到千家万户的重任;它们默默地伫立在风雪中,通过电线杆上延伸到远方的一根根电线,把光明和温暖送到每一户农民的家里。
我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这座雪中的村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难免思绪万千……
一个曾经生活着几千人口的村庄,现在只剩下一个行将朽木的空壳。
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现实,旧村的中年人和年轻人,不是迁移到离城市更近的新村里生活,就是置身于城市里打拼自己的人生,没有对与错,离开乡村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梦想!
留在村里的只剩下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他们也想离开这里,可实际上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留在这里度过余生,不存在别的选择。所谓的故土难离,恋乡情结,在他们看来,那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空话。
在他们的心中,这个村庄是他们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地方,后山的山坡上埋着他们的祖先,那也是他们最终的要去的地方;那些空空的房屋和院落,留下了他们过往生活的足迹;那一块一块位于村北和村西的庄稼地,多数已经被孩子们弃种,在那里一年又一年荒着,只要天气好,只要他们还能走得动,总是忍不住过去看几眼;村里面一棵棵老榆树、老槐树和老杨树,一直都忠实地陪伴着他们,比他们的孩子们陪伴着他们的时间还长,冥冥之中,他们听到这些老树诉说着村里几辈人的故事。
当我下楼来到大厅门前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多钟了,外面天色微亮,雪落无声,另一番景象给我带来些许惊喜。
真没想到,这个能停放几十辆汽车的大院子,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面前,显得小了许多。院墙外那一排老榆树,光秃的树杈和树枝上挂满了白雪,好像矮了许多。墙头上,整个院落里,都铺满了雪。我停放在院子东边的汽车,只剩下前后轮胎中间部分裸露在外,将近三米长的车身,被大雪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外套,像一个儿童玩具车一样。
雪没有下小,还是那样一片一片地往下落。此情此景,虽比不上“燕山雪花大如席”的那种盛况,但符合“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的那种意境。即便是用“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诗情画意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在这雪中,最让我钟情与激动的是,挂在院子里那些大小不一的红灯笼,一个个灯笼,发出红色的灯光,灯光所照之处,都是一片温馨的暖色。
洁白的雪花,为每一个灯笼戴上了一顶好看的白色草帽。白色的雪花,红色的灯笼,给这个院子里,营造岀一个童话般冰雪世界的氛围。
这梦幻般的雪景,深深吸引着我。直到看门的老陈从院子里走到我的跟前,我才从那美丽的幻境中出来。“小陈,你站在这里看雪呢?”“看雪。这个雪下的真大,我已经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看见老陈的模样,真的有点搞笑,他头上花白的头发和那一块谢顶,被雪花填的满满的,长出了一头银发,眉毛上,衣服上,鞋子上,都是白雪。他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老陈!正月十三雪打灯,今年是个好年景,农民的收成肯定好。”我随口说道。
“这场春雪下的挺大,对种庄稼的农民来讲,确实是一场好雪。”老陈沉思了一下,脸色还是那样忧郁,“不过,这场雪,对咱们这个地方来说,不全是好事。老话说,雪落七九头,三月冻死牛。今年的春天是一个冷春,倒春寒的厉害,比凛冽的冬天更难缠。你不信,等着瞧吧!”
老陈说完后,回到了门岗房。我紧随其后,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一片片白雪,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到脸上凉丝丝的,我全身的衣服,顷刻间挂满了白雪,鞋子踩到三四寸厚的雪地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喜欢这大雪花,喜欢听脚下传出来的声音,可我必须离开这里,否则的话,我就成为一个真正的雪人。
我抖了抖浑身的雪,再次回到值班室,站在窗前,凝视着这座被大雪装扮后美丽的村庄,感受着它那神圣的宁静。
破旧,凋敝,落寞,衰老,孤独,悲伤,乡村所有那些回避不了的现实存在,都融入在这皑皑白雪之中。白雪素裹下的村庄,在这一刻显得那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