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的那个少年,会不会笑着消失在人海。
以后的以后,再也不可能遇到。
世界很小,小到你总以为下一秒就会再次相遇。
世界很大,大到后来真的没有任何交集。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用来遇见了。
再后来,走走停停的会遇见更多人,他们不打招呼,闯进了你的生活,然后依然笑着消失在人海。
等你习惯了忘记,那些记忆又会在某个迷惘的间隙里,闯进大脑,撩拨你的心。
然后,视线模糊。
——
(1)
C市不大,到处种满了萧晓叫不出名字的树,他们一排排的站在属于自己的岗位上,守卫着这座安静的小城市。
早晨太阳升起,傍晚夕阳西下。
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好像什么都慢了。
风慢了,时光也慢了。
萧晓住在六楼,从窗外望去,可以看到灼眼的阳光和大片大片移动的云,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街道上人来车往,阳光给一切渡上了一层滚烫耀眼的外衣。
街头卖唱的少年,坐在一处稀疏的阴凉地儿弹奏着吉他,歌声里传来悲切的呜咽,声调拉的老长。
汗水斑驳了他身上的白色衬衫。
萧晓心情烦躁,朝着窗外吼一嗓子:“别唱了,烦死了!”于是,她再也没有力气,精疲力竭的倒在床上。
她突然觉得告别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累的想哭,哭不出来,累的想死,又不敢去死。
窗外的歌声只是停了一下,又悠悠的唱起,穿透一切。
(2)
C市的夜色延续着白天的迷惘,却更显仁慈,它掩盖着所有你不愿展露的一切。
灯光交错的酒吧里,爆炸的摇滚乐让心脏沸腾,大概下一秒就要跳出体外。
萧晓嘴角上扬,一头长发散落下来。沉醉而炙热的眼神,跟各色迷乱的灯光狼狈为奸,配合贴切。
可她的心还能沸腾的起来吗?
高脚杯反射的光投在了她白皙的脸上,明暗变换。她抿了口酒,亢奋的摇滚乐已经换成了婉转的抒情歌曲,缤纷的空气里散发着与世隔绝的迷惘和唯美。
萧晓放下高脚杯,点了一首歌,街头那个卖唱的少年唱了一下午的那首,她突然很想听。
舞台上的歌手抱着吉他,缓缓唱起,还是那样悲切的呜咽,还在穿透一切。
听完后,她有些恍惚,以至于她准备回家的时候,没听到那个歌手跑过来跟自己说:“喂,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3)
夕阳落下去的时候,影子好长,萧晓喜欢夕阳。
她不自觉的走到卖唱少年面前,静静的站着,听那些歌词,感受着旋律从自己身体里一点一点的穿透过去。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北海有墓碑”
少年蹙眉,看着她,吉他不停,依然唱着。夕阳把他的睫毛染上了金光,一头利落的短碎发,贴在皮肤上,汗水流下。
鼻翼的轮廓分割夕阳,阴影投在两米开外的地上。
他看着她,唱完这首《南山南》,她听完了,依然站着,长发披肩,微风掠夺发尾。
少年又问起那晚的问题:“你能回答我一……?”
不等他说完,萧晓痴痴的问道:“你去过天涯海角吗?”
少年愣了一瞬:“没有。”
萧晓:“那里的海很美,夕阳出来的时候会把海水染成红色。”她这时候看起来才不那么空洞,眼底夕阳笼罩,绚烂辉煌。
少年笑着微微低头:“那里确实很美!”汗水改变轨道从他的鼻尖滑落砸在地上。
萧晓疑惑:“你去过?”
少年摇头:“没有……我女朋友一直想去。”
“那怎么不去呢?”
“会去的……”
“你能再唱一遍《南山南》吗?”萧晓小声的询问道。
少年抬头微笑,汗水滚落在他的嘴角:“能。”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尽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歌声其实不能穿透一切,这一刻,它只是穿透了萧晓空洞的灵魂,她的一切可不就剩下灵魂了吗。
卖唱少年在这个街头唱了三个多月了,每天都来,风雨无阻。
这是房东告诉萧晓的。
房东还说:“三个月前,这里出了一场车祸,别提多惨了,死了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在医院至今还没出来……”
萧晓的心突然透不过气来,好久好久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沉入冰冷的海底。只记得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卖唱少年说:“没有……我女朋友一直想去。”
萧晓累了,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病,严重的失忆症,忘了怎么难过,忘了怎么哭泣。
这个世上有很多笨蛋,白痴,傻瓜,你骂他的时候,会骂哭自己。你想打他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才他妈的是个笨蛋。
谁会更傻一点,好像都差不多,所以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萧晓慢慢闭上眼睛,看着眼里的无尽黑暗,暗自疯魔。
(4)
她确实有点病,轻度抑郁症,暴躁,极端,厌世。
可每个人都怜悯的看着她,好像那病症可以被她们的眼光杀死一样。
萧晓喜欢坐在窗边,看朝阳慢慢变作夕阳给一切渡上颜色。她喜欢夕阳,那个时候她才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绝望。
朋友旅行带回的照片里,有一块被夕阳笼罩的悬崖,那是她见过最美的夕阳。
朋友说:“在英国的苏格兰,一个叫做兰兹角的地方有一块悬崖,当地人称它为'天涯海角'。那里的海和天是一个颜色,夕阳出来的时候会把海水染成红色。”
萧晓无可救药的想去那里,C市是她靠近天涯海角的第一站。
每个地方的夕阳都不一样,她想要都看一遍。
萧晓第二天醒来的很早,云层下只透出几束遥远的光,她坐在窗边盯着天空和整个将要苏醒的城市。
等到太阳出来,歌声响起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的冲了下去。
清晨的空气安静而透明,她站稳了脚忐忑的询问道:“你什么时候去……你去的时候可以捎带上我吗?”她喘着气,努力镇定下来。
少年愣了好久,像是自言自语:“我女朋友会介意的。”
萧晓看着他,麦色的皮肤,清秀的眉眼,每一寸血肉里都渗透出一个不可触碰的荒凉世界。
他回过神来,有些抱歉,“你为什么会想要去那里?”
萧晓回答不出,心里掠过太多的东西,三言两语不能够回答得贴切,索性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易峰。”
萧晓缓缓低下头,盯着脚尖:“易峰,夕阳最美的时候,你能帮我把它拍下来吗?”说完又坚定的抬起头,视线却是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能。”
“谢谢。”
萧晓留下自己的名字和邮箱。
一个星期后,易峰走了。走之前还给萧晓发来一封邮件:
“萧晓。每个人都有想要寻找的东西,有的人可以义无反顾的去了,有的人却苦苦困在城市里日渐遗忘。
可是萧晓,你知道吗,义无反顾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找到,也会害怕到哭泣,也会独自困惑一整夜。
义无反顾的真的很笨,总也学不会忘记。
萧晓,义无反顾那么笨,你一定要做学会遗忘的那个。
不知不觉跟你说了这么多,见谅。你要的照片我会给你寄过去的。”
萧晓看不太懂,只回复一句,“一切安好”。
酒吧里的服务员小桐告诉萧晓:“易峰的女朋友就是这家酒吧驻唱的女歌手,叫杨梦。两个人好像从小就认识,都是附近一所福利院里的孤儿。”
另一个服务员接道:“要说他们俩,多般配,多甜蜜的一对儿啊,都要结婚了!哎,自从杨梦出车祸死了,易峰整个人都变了,也不多说话。”
“是啊是啊,上次有个顾客点了歌,他唱着唱着还哭了,我当时还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理我。”
萧晓随口问道:“他那时唱的歌是不是叫南山南?”
“对,就是那首。”
小桐恍然大悟:“易峰跟杨梦求婚的时候就是唱的这首歌!”
(5)
半个月后,遥远的苏格兰传来消息,一名中国男子,跳崖自杀。尸体打捞上来后,该男子手里紧抱着一个盒子,虽然被海水浸透了,但是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骨灰盒……
伴随着死讯的到来,萧晓收到了从英国寄回的包裹,是几张被夕阳笼罩的天涯海角的照片。
照片后面还写有一段话:“像你说的那样,这里的海和天是一个颜色,夕阳出来的时候会把海水染成红色。真的好美好美,我仿佛听见她在我耳边说想要和我一起看。”
萧晓看着照片似乎都能感觉到,在遥远的苏格兰的悬崖上,紧抱着骨灰盒的少年,纵身一跃,挣脱思恋,与爱人相见的决绝。夕阳沿途挥洒,最终与海水相遇,波光粼粼。
海的对面吹来一阵风,这风掠过海面悬崖,不知道会吹多久,也不知道到底会吹向哪里。
也许跨洋逐陆,辗转在某个日落黄昏的街头,也许穿越时光,抚过女子心心念念的男子的脸。
总之,他们终于重逢了。
每个人都有想要寻找的东西,有的人可以义无反顾的去了,有的人却苦苦困在城市里日渐遗忘。
如果你还不够义无反顾,不是因为你是困在城市里日渐遗忘的那个人,而是因为你还不够生不如死。
等时光遥远一点,再遥远一点。我们走走停停的总会遇见更多人,他们不打招呼,闯进了你的生活,然后笑着消失在人海。
以后的以后,再也不可能遇到。
等你习惯了忘记,那些记忆又会在某个迷惘的间隙里,闯进大脑,撩拨你的心。
然后,视线模糊。
你认识的那个少年,会不会笑着消失在人海。
以后的以后,再也不可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