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秃回村记(二)

天底下的冷清、落寞、悲苦、忧伤,本质上是相同的,相通的。

(五)兄弟重逢

又是一个二十分钟,雪花陪着二秃返回了村子,天已经很黑了,三五村大街上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三十多少年前,三五村是周边村子中较早安装路灯的村子,安装电线杆和照明的费用是村干部组织村民集资的,二秃记得当时他们家捐了五块钱,二秃还记得从三五村大街的西头到东头一共有五十六根电线杆,其中有八个灯杆上还没有灯罩。

昏黄的灯光在灯杆下面形成了一个个标准的圆圈圈,二秃顺着灯杆向东慢慢地走着,偶尔有一两辆轿车嗖地一声从背后驶过,里面载着的大概是着急回老家过年的城里人吧。从一个路灯到另一个路灯只有二秃的影子的陪伴,二秃每走到一个灯杆下面时都会站在灯光照成的圆圈里停留几秒钟,仿若发呆,仿若思考,仿若回忆......

雪花顺着灯光簌簌的飘下,丝丝冰凉钻进二秃的脖子,原来洁白的雪花也是欺贫爱富的。二秃顺着灯光抬头上看,灯光冰冷刺眼,灯泡早已不是原来那种玻璃的钨丝灯泡了,而是变成了乳白色的,个头也大了许多。细细的光线飞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方圆一米的圈圈,仿佛是为二秃搭建的人生舞台,局促且孤独……

街上几乎没人,冷清的有点不真实。二秃非常地纳闷,小时候过年的热闹都哪里去了,二秃记得小时候从一进腊月便有了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且一直持续到二月二,整个正月大街上都是人流不断。而现在都腊月二十七了怎么一丝鞭炮声也没有呢?他甚至怀疑是因了自己的回村搅了父老乡亲过年的兴致。

快走到第三十二根灯杆时,顺着灯杆飘来了一个声音:“是老二吗?”二秃发现家门口蠕动着一个黑色的、佝偻的影子,二秃紧走了几步:“哥,是我!”“本来是要接你去的,你嫂子非要我先把肉煮了。”哥哥建功又喏喏了一声。二秃“啊”了一声,算是对哥哥理由的认可。二秃老了,已没有力气揭穿更显苍老的哥哥了,更不想如年轻时吼着嗓子反驳哥哥了。

“村长刚才来过了,要你明天去村部做个备案。”哥哥叮嘱道,二秃又“啊”了一声。

开门,进屋。堂屋的那张八仙桌还在,斑驳的桌面被厚厚的灰尘隐藏地很好。

兄弟对坐,无语......

长时间地沉默后,哥哥开始自顾自地给他唠叨起这三十来年的大事小情:娘二十年前得肺病走了,娘病了很长时间,走的很痛苦;爹是十年前脑溢血走的,走时一句话也没留下;嫂子现在得了严重的肺气肿,只高声说几句话便喘地厉害;侄子大超现在也两个儿子了,一个小学,一个幼儿园,负担很重,两口子常年在外面工地打工,现在还没有回家......

哥哥就这样絮叨了半个多小时,像是在给二秃汇报,又像是对自己多半生的一个总结。二秃一阵恍惚,除了爹娘生病去世的情形听了进去,其它都如风一般飘过。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哥哥缓缓地站了起来:“老二,我先过去了,家里还有好多活呢。”

二秃没说话。

“老二,一会儿把饭吃了,可能早凉了。”

二秃没说话。

哥哥默默地朝门口走去,二秃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仿佛在礼节性地恭送前来拜访的客人。

关门,上锁,呆坐。肚子里的咕噜声,提醒着二秃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二秃打开哥哥拿来的包裹,三五个馒头,两方尚有余温的肉块。

二秃胡乱地吃了几口,然后从衣柜里随意抽出一个被子,裹在身上。被子很干净,但有点潮、硬,二秃使劲裹了裹被子,丝丝霉味直往鼻孔里钻。

乏,累,冷。二秃翻了几个身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壁如铁,冷冰冰,硬邦邦。眼睛不经意地落在前方的老镜框上,那里面有爹娘的照片,有哥哥和二秃小时候的照片,竟还有一张三丫的照片。

寂静,寂寞,寂寥。二秃想尽快进入梦乡以便逃离眼前的孤寂,可眼睛闭的越紧,头脑反倒越来越清醒。左邻右舍孩子的欢闹声,碗盏杯盘的碰撞声,电视节目里的欢笑声……像长了腿一样直往二秃的耳朵里、脑袋里钻。

窗外的风更大了一些,自作多情地敲打着窗户,呜呜作响。门缝里,墙隙间,涌进丝丝寒凉,外面的雪花估计在风的怂恿下也会更加放肆了一些。

二秃躺在床上,听风雪无情肆虐,听心灵中的长吁短叹。

无言无语思千里,有风有雪伴凄凉。人世间最大的孤独就是自己陪伴自己的孤独,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就是自己安慰自己的痛苦。

稀疏的鞭炮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了,邻居家孩子新年倒计时的呼喊声飘来了……

二秃终于带着满身的疲惫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二秃与爹娘围坐火炉旁,开怀畅饮,高声谈笑……


河北赵无言

2023.02.20

二秃回村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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