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所作的《望海潮》,不知道为什么柳永写下了许多名篇,可我独独最衷爱此篇。爱他以大开大阖、波澜起伏的笔法,浓墨重彩地铺叙展现了杭州的繁荣、壮丽景象。爱他慢声长调的韵律,爱他起伏相应的抒情,爱他音律协调的词调。更爱他承受逆境、尝遍人情冷暖后的坚守。
即使他写出这如梦如幻的词作,还是饱受后人的诟病。谁都知道,功名是柳永一生的渴求。获得尊重是每一个人的情感渴求,与其说是求得别人尊重不如说是通过自我价值的实现,去获取别人主观上的尊重。谁又能够洒脱的说不爱慕名利,谁又不希望拥有更好的生活?
柳永也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他没有白居易的幸运,当年白居易从江南初到长安,带了诗文谒见当时的大名士顾况。顾况看了名字,开玩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但当他翻开诗卷,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两句时,不禁连声赞叹:“有才如此,居亦何难!”柳永确是不幸的,《望海潮》是柳永为求见两浙转运使孙何而作,他曾与孙何为布衣交,孙何驻节杭州,门禁甚严。柳永此时功名失意,流浪江湖,欲见孙何而无由,遂作《望海潮》,乞相熟的歌妓在宴会上献唱以达孙何。柳永实在是点背,孙何确为此词惊艳,不过也只是邀他吃了个便饭而已。
一个早已达官显贵,一个是一介布衣。不同的阶层,不过是客套的寒暄罢了。柳永的自荐,并没有达到效果,古往今来有多少才学之士,走过这条路。可偏偏柳永不行,可能这是柳永的命数。谁人不想一展抱负和才华,谁也不想怀才难遇,饱尝人事间人情冷暖,柳永难道没有过心酸叹息?一定有过。
曾经的柳永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即使科举落地,他有过“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骄傲。”而今他却写了下半阙,饱受后人诟病为谄媚的词句,说他抱人家的大腿。谁没有跟人客套过,谁没有求过人,有哪个求人的人没有说过客套话,偏偏到了柳永这里即使是绝妙的好词,也显得一文不值。你可知道他也清高孤傲、洒脱疏豪的于《两江月》中说:“纵教匹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我不求人富贵,人需求我文章。”
你以为柳永只是文才卓绝?你太小看他,他大约五十岁的时候进士及第,一生只做过一次小官,在任期间,清廉正直,官声甚好。然而柳永一直科场失意宦游各处,这迟来的中举,终究是太迟,柳永也没能因此有大作为。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讲到:“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屈贾谊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试问天下有多少人能像张仪一样受秦惠文王重用,又有多少个人能像范雎那样受命于秦昭襄王?柳永不会复制他们的幸运,自然也不会在史册上留下惊世的功绩。他只在小官的位置上把为官做到了极致,只留下简单的八个字:“清廉正直,官声甚好”。也算告慰了他一生坎坷,多舛的命运。
柳永不是一个现实意义的成功者,这也是他一直饱受争议的原因,同样是作为文人,能够进入仕途,平步青云的达官显贵们,不见得多么高尚、多么完美。但是历史讴歌胜利者的,譬如苏轼他已在官场,即使几经贬谪,他依然身处社会上层。没有人诟病他,即使他与王安石政治立场上的尖锐对立,也被后人美化的道不清说不明。
柳永活着的时候,皇帝不喜欢他,士人排挤他,他只有在秦楼楚馆中将哀愁换做诗情慰藉寂寥的内心。他死以后,人们偏又怀着矛盾的心态一面接受他的词作,一面批判着他。
谁不爱慕名利,说不爱慕名利的大概只有一种人。没有能力的不算数,即使是庸才也愿意认为自己在某方面才智过人,也确有平庸的人身在高位。而真正不爱名利的人当属已经收获名利的精英人士们,他们是社会的既得利益者。譬如:马云说过他最不爱钱,20年不碰钱,最后悔的就是创办了阿里巴巴云云。他的对手刘强东,更是禁欲派的代表。他说:“我跟奶茶妹妹在一起,不是因为她漂亮,我这个人脸盲,我根本不知道她漂不漂亮。”论大言不惭,我只服马云和刘强东,大概真正的清高只属于这些拥有过权利、财富、美人并将持续拥有这些的人。就如同没有经历红尘,哪里会有看破红尘一说一样,没有经历过万千繁华就不会有返璞归真,没有庸俗不会有清高?
据说柳永写下一阙《望海潮》,此词流传至江北,金主完颜亮闻歌,欣然有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金兵南侵,若是柳永词作而起,也不枉他一报当年宋仁宗断他三十功名之恨,也不枉他自称“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竟能以一词撼动山河之固。历史早已尘封远去,谁是谁非,终是空!唯有柳永留下的一阙阙清词穿越历史的尘埃,而今依然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