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文心(小小说)

        最后一次锁上局长室的门时,青铜钥匙在锁孔里发出轻微的叹息。我下意识抚上胸口,那里别着的老式钢笔突然滚烫起来——九年前老局长移交工作时,这支笔就躺在泛黄的笔记本上,笔帽还沾着他常年抽旱烟留下的淡淡焦油味。

        “张局,车来了。”小郭的声音在走廊尽头荡开回声。年轻人总爱把皮鞋踩得响亮,不像老周那双磨得发白的布鞋,三十年如一日地丈量着文化局的大理石地面。我弯腰抱起纸箱,几片梧桐叶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正落在“华夏奇石博物馆竣工图”的卷轴上。

        “听说您把答辩方案锁进档案室了?”赵副市长像片影子似的飘进来,定制西装的袖口闪着铂金袖扣的冷光。他总能把质问说得像闲谈,就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把博物馆的钥匙拍在我办公桌上时,说的是“老张啊,这烂摊子非你莫属。”

        “纸箱突然倾斜,370枚红手印从信访材料里涌出来,在夕阳里烧成一片火海。那是2016年冬至,老放映员们呵出的白雾凝在信访局玻璃上,李全德布满冻疮的手抖得握不住搪瓷缸:“张局,我们这些老骨头就想听句准话......”后来省局领导握着我手说“处理典范”时,我衣襟上还沾着他咳出的血丝。

        电梯在五楼卡了足足十秒,钢丝绳摩擦声让我想起豫剧团荒废的吊杆。那年我带着绑过炸弹的老吴翻遍十八个乡镇找老戏服,他总把雷管藏在装胭脂的樟木箱里。上月他捧回“五个一工程”奖杯时,奖杯底座刻着“赠刘老板”——当年举着雷管要同归于尽的人,如今成了梨园行的“角儿”。

        “您的花!”老李追到旋转门边,怀里的君子兰叶片上凝着夜露。这株从文广新局跟到文广旅体局的植物,见过我太多秘密:凌晨三点的应急预案,被市长驳回七次的拨款申请,还有藏在花盆底下的绝交书——那人搬走那天,撕碎的合照碎片在叶片间闪了整整一季。

        新图书馆的玻璃幕墙把夕阳折成七彩光带,十年前我在这片废墟上清点古籍时,发现北宋刻本里夹着张粮票。现在孩子们踩着我的线装书奔跑,那些朱砂批注化作地板上蜿蜒的红漆指引线。省厅领导当年说得对,我确实把家底搬空了,连父亲留给我的《牡丹亭》乾隆本都嵌进了戏曲博物馆的展柜。

        手机震动惊落一滴墨,省艺术基金会的通知在屏幕上洇开。半年前答辩会上,我戴着老花镜念豫剧传承方案,台下有人说“这局长该去天桥说书”。他们不知道,我确实在文化宫门口摆过摊——二十岁那年揣着《文心雕龙》手抄本,五毛钱一段给人讲“神思篇”。

        老干部活动中心的木门吱呀作响,霉味里混着熟悉的沉香味。展开交接清单时,夹在笔记本里的剪报飘然而落。2018年文化表彰会照片上,“但行好事”的标语鲜艳如血,我身后接受锦旗的小姑娘,现在已是市非遗中心主任。她当时悄悄问我:“张局,文化这碗饭,吃得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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