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第三日,窖藏的辰砂开始泛出冷艳的霞光。揭开青瓷坛的刹那,潮湿的空气与朱砂相遇,蒸腾起淡淡的铁腥,像古剑出鞘时惊散的锈尘。
修复开元寺古佛那日,檐角铜铃正染着新绿。剥开明代覆盖的泥金层,北宋的底漆里嵌着半粒菩提籽。竹刀轻刮三遍,忽见唐时的青金石蓝从缝隙渗出——那抹蓝里沉着星河,是长安的匠人用波斯矿石研磨七昼夜得来的颜色。
调松烟墨须在子夜。取黄山古松的烟炱,混入祖父留下的三十年白蜡。捣杵声应着更漏,直到墨团泛起犀角光泽。给文殊师利补绘经卷时,墨线晕开的刹那,恍惚看见少年时祖父教我执笔,他袖口的松香混进墨香,在宣纸上洇出雁阵般的经文。
前日清理一尊水月观音的璎珞,莲花纹里藏着粒风化的砗磲。用银针挑出时,内壁显出行针尖大小的刻痕:"大中三年,阿宁供"。这该是某个海女女儿,在惊涛里采得宝螺,又用绣花针刻下闺名,供奉给庇佑父兄的海神。
最奇是修补莲座上的金漆脱甲。当最后一笔蟹爪纹描毕,积雨云恰巧游过殿顶明瓦。天光坠落金漆的瞬间,十八瓣莲花竟在砖地上投出二十八道影子。执帚的老僧合掌而笑,说这是佛经里讲的"一花一世界"。
暮色爬上裱案时,发现晨间调的雌黄颜料里落了片银杏。金黄的叶脉浸在橙红矿物中,恰似火焰里绽开的曼陀罗。忽然懂得所有相遇都是重逢——矿石记得山峦的体温,朱砂留着地心的余震,而我们掌心的纹路,终将成为某尊未来佛像衣褶里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