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爷是真正上过战场,摸过真枪,从炮火堆里活着回来的人。
舅爷爷耳朵几近于聋,还经常腿疼。那天他来我家正是因为腿疼来找我父亲给他医治。
“小舅,你这样经常疼,叫你战友给你找正规的军医看看啊?”父亲朝着舅爷爷大声喊。所有人跟舅爷爷对话都是用吼的,不!除了一个人——他的妻子,时常舅奶奶一个眼神,一句小声的嘟囔他都能及时读懂。
“啊,哦,嗯,是的吧。”舅爷爷答非所问的应付了两句,应该是没听清父亲说的是什么吧,虽然我在旁边被父亲的声音吓得抖三抖。
房子里其他病人开始议论了,说舅爷爷一个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就灰溜溜的回到了老家,回到这穷乡僻壤还落下一身病呢。明则是笑他不争气,似乎什么都没得到。其实暗地里却讽着政府没能好好安排这些回乡的战士。不过能活着回来已是最大的幸运了,还要什么呢?刚回乡的舅爷爷还是继续做着最重最累的农活,就好似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而已,什么也没提。后来他的战友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他,结合许多优惠政策给他申请应有的些许回报,那个时候的他,还是靠着给人做扫帚维持生计,一家人挤在破旧的土房屋里。
那之后似乎才渐渐听他说起他参战的事,而我少有机会听他自己说起,我都是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母亲说舅爷爷的耳朵就是那个时候被炸聋的,无意想起歌中的一个场景:“火烧破天空星辰都倾泻,马蹄踏碎落叶四方边角不绝,血滚落尘土像那瞬破裂”,是不是那时也是耳畔杀伐不歇呢?更何况古时是冷兵器对战,而他面临的却是威力强大的枪支弹药,炮火轰天之时,曾想过退缩吗?一屋子的人还在讨论着,从舅爷爷说到当兵,聊到当官,谈到明星,说着为国贡献竟比不上一个唱戏的。农村里自然多得是愤世嫉俗而又封建保守的人,语言也自是开始有些不堪了,然而从这个阶层去看无疑是有道理的。
父亲给舅爷爷治完之后就送他回家去,那时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也跟着一起去他家里了。扶着舅爷爷往房里走进去,就感觉阴森森的没有生气一般,兴许是孩子们去上学里吧,家里安静的要紧。他招呼着我们坐下,又叫舅奶奶泡茶过来,我是随着她一起去的厨房,怎么说呢,满满的都是养过猪喂过猪的人熟悉的味道,那是隔着一个房间都能闻到的味儿,厨房的墙角还堆着一大堆的做扫帚用的棕毛,我端着茶走出来刚坐下,就听到外边一声声的“爷爷奶奶,我们回来啦!”舅爷爷边和父亲交谈着边给孙儿削着铅笔,两个孩子淘气着朝他吼着,“你小声点啊。”舅奶奶在旁边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舅爷爷就朝她笑了笑说“我没事啦,你先去做饭,他俩今晚在我们这吃。”声音陡然低了八度。我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场面,说不出的感动,你看他们总有着自己的表达爱的方式,那么和谐。父亲听到这,忙起身,说还有病人在家里等着,拉着我就出门了。舅奶奶追着出来硬是要留我们,嘴里一直说着老头儿的病麻烦你们了之类的,可幸父亲是开着车去的,一溜烟的走了。
“为什么舅爷爷上过战场,生活条件还这么差啊,作为一名战士国家应该有所奖励啊?”我在车上问父亲。
“小舅还算好的啦,还有战友记得他,帮衬了他一下。那个时候的战士许多都是不知道名字什么都不知道的,稀里糊涂的去,稀里糊涂的回,还有稀里糊涂的死了的。死了的多多少少还立了个碑,人民烈士或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还有更多的是战后就回乡一辈子带着残疾养着家人。……”父亲还在继续说着,我却是不敢听下去了。
被铭记的总是一些壮烈事迹,比如抗美援越。而真正参战了着实际的战士却又被几个人放在心上呢?没有人知道守城人的名字,他们的家人,还有他们的爱情,可是明明他们才是最忠贞的人啊,他们守住了城,守住了记忆,却不一定守得住他们的爱情,还有他们的生命。
谁来记住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