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的一生
作者:格拉宁,中文版由外国文学出版社于1979年出版。
关于Li︠u︡bishchev柳比歇夫(1890-1972)的传记。生物分类学家。最奇特的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时间的记录。
柳比歇夫开始的时候同旁人差不多,跟所有年轻人一 样,渴望着建树功勋,成为拉赫美托夫,成为超人。一步 步,他才逐渐回复天性,冒出人的弱点,他鼓起勇气继续前 进,攀登越来越陡峭的高峰——追求人性,追求那最最朴实 的人性。
需要好多年才能懂得,最好不是去震惊世界,而是象易卜生所说的,生活在世界上。 这样,对人、对那门科学都要好一些。
总结统计的工作不向谁汇报,也没有人关心。然而,对自己内心世界的关心和兴趣就不重要吗?
在一般的镜子面前,人在他自己的目光 逼视之下,总要装出一副样子,装成什么样子倒无所谓,主 要的是要装。镜子里照出来的,是他希望的那副模样。日记也会歪曲,不能真正反映人的心灵.
了解一个人——这就是要看到他的矛盾之处。
然而这些矛盾并未削弱他的力量。他对生活、对自己、对科学所作的种种思考并未减少他的积极性。行动的渴望在增长。思维在督促着他。他不怕别人向他询问:他那不知疲倦的写作和他那精力充沛的活动,其意义何在。有一点他知道得非常深刻,而且曾多次向别人说起过:谁同现实妥协,谁就是对未来没有信心。
除了时间统计法之外,他还有几条守则:
我不承担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不接受紧急的任务;
一累马上停止工作去休息;
睡得很多,十小时左右;
把累人的工作同愉快的工作结合在一起。”
这几条守则不可能要求别人去遵守,这几条守则是他 个人的守则,是按自己生活和自己身体的特点拟订的:他好 象在研究自己工作能力的心理特点,在研究最适合自己工 作能力的日常生活制度。
柳比歇夫的经验在于充分使用一天中的每一个小时,一小时中的每一分钟,时时考虑实效。一生的时 间是极长的时间,在一生中可以把工作干个够,可以读大量的书籍,可以学会好几种语言,可以出门旅行,可以饱听音乐,可以教育子女,可以在乡下居住,也可以在城里居住,可以栽培花园,可以培养青年一代......
我们好象只能使用经过精选的时间。我们记得的只是一生中最精彩的时刻。半个小时对我们来说不算时间。我们只承认整段整段的时间,只承认不受客观环境和偶然事件干扰的大段时间。只有在这样的时间里,我们才打算大显身手。短一点的时间,我们马上会借口外界干扰、借口客观条件而认为不适用。啊,不依我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件,具有充分权力和理由的客观条件真是威力无比!把责任往它们身上互推,那是多么轻而易举啊......
马上我又想起我熟悉的一个作家类似的遭遇,随即又联想起另一个作家。职务确实剥夺了他们很多的时间,而且妨碍他们进行工作。但久而久之他们就习惯了这些客观情况的制约。他们都幻想能摆脱出来,并经常说,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要大干自己心爱的工作了,因为拨冗是很难写出书来的,更不可能从事科学研究。他们终于摆脱出了。每个人都盼到了这么一天。但很快发现,他们谁也不能工作了。他们长时间不肯对自己承认这一点,他们寻找客观理由,也就是寻找新的职务,拖延时日。
他不去为出版自己的著作而钻营,不到编辑部去奔走,他也不去讲情求告......他舍不得把时间耗费在这些事上。
他避免必要的串门和喜庆活动。 可是在一件事上他却一直很“大方”,那就是写信。我 不谈给亲友们的书信:不管这些信写得如何详细,内容如何丰富——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指的是事务方面的书信和学术信札。学术信札中,有的长达十页,有的甚至二十页、四十页,密密麻麻,用打字机打的。在这些信里,他对寄来的学术报告和手稿提意见,评论书籍,对各种论文进行分析。向他请教的,什么问题都有!不管是关于泰雅尔·德·夏尔顿、通灵术、机体适应问题、开天辟地以前的大自然、昆虫的名称、戏剧、人口学,还是抹香鲸......都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无疑是个非常有天才的人,但他一生的特殊情况,只允许他发展天赋中一个方面——非凡的想象力,而按我看,他的批判思维并未得到充分的发展。怎么办?接受还是拒绝莫洛佐夫的观点?我认为两者都不足取,应当采取第三种办法:利用它作为建立批判性的认识论的资料......可以批判奇热夫斯基,研究他的结论,并指出这些结论毫无价值......这就说明了奇热夫斯基的观点是错误的(如同莫洛佐夫的观点是错误的一样),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就有权利称他为骗子手。
“正派人”的概念不大能使柳比歇夫感到满足,仅就这一点来说,柳比歇夫的道德纲领就够独特的了。在他眼里,“正派人”就是那些智力和道德水准相当于“集体水准”的人。他的要求不同——他要求真正的道德,也就是说,要求一个人能独立地进行自我修养以提高道德水准,要求一个人不是把道德看成是墨守成规,而是一种克制和自我修养的过程。他明白,这样的人永远是很少的,但其人数总是能保证人类在道德方面的进步。
这完全不是由于柳比歇夫羡慕他学术方面的某些成就和他研究考察的能力,不是的,首先是由于季米里亚泽夫的道德品质。他倒并没有专门去研究回忆录之类的资料,他私人也并不认识季米里亚泽夫。他只能在阅读季米里亚泽夫著作的过程中判断这个人。在季米里亚泽夫的学术著作中到底有哪些精神品质吸引了柳比歇夫?(1)忠于纯科学事业; (2)意识到一个科学家对人民和对社会的社会职责。
“......一些科学家取了第一部分,于是躲进了象牙 塔中,并认为他们有权忽视时代的要求,同时,这些科 学家们总是把真正纯理论的科学同微不足道的探求, 同毫无用处的科学混淆在一起。另一些科学家表示 (往往只在口头上)自己打算为人民和社会服务,准备 仅仅从事实践,实际上,他们既不促使纯科学向前发 展,也不推动实践活动。季米里亚泽夫在其名副其实 的代表作《路易·巴斯德》一书中,给这些科学界的投 机分子们一个出色的回击。
“这部卓越的传记还向我们揭示了季米里亚泽夫 个性中另一个杰出的方面:他不把科学家的学术成就 同世界观混为一谈。谁都知道,巴斯德是笃信宗教的 天主教徒,而季米里亚泽夫则是一个有战斗精神的无 神论者,但在一场论战中,某些唯物论者单凭感情,站 到了巴斯德的对立面一方去,季米里亚泽夫却坚决地 站到了巴斯德一边。”
但他不要这些东西。超过最低必需品限度的东西,他都不要。倒不是他故作清高,他就是不需要很多大家公认为必需的东西。他在学术界的一些同行们拥有豪华的住宅、成套的陈设、精致的装饰品,甚至他们那里的每一个门把手都呕尽了人们的心血。他要看到这一切,就肯定会惊讶地重复某位哲学家的一句话:“竟有这么多我不需要的东西呀!”
每次,他都需要作出抉择。
要么,迎合科学杂志、编辑部的要求:写得不致引起抗议,不去招惹别人,不去否定那些占统治地位的观点。他尊重自己的对手,他并不想惹是生非,他只想争论。但这并不意味着应当迁就迎合。如果要引起辩论,他就得采取一定的策略。反对大多数生物学家拥护的学说,一个人对付大量被公认为泰斗的人物,就要求耐心和明智的步骤。
要么,不管别人,我行我素地发挥自己进化论的观点。也不同对方争执,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更不去考虑自己的想法能否取胜,只考虑如何去论证自己的想法。始终不渝地忠于自己选择的时间统计法,也就是遵循预定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去做。写作时,就好象没有什么人的激情和自尊心,根本不去注意这个院士关于罗·费歇是怎么说的,那个院士又为什么获得了奖金......
他终于选择了后一种方案。这个方案决非没有一点问题的,因此他在出版方面遭到了种种刁难。有时甚至很多年默默无闻。
他不期待别人的赞扬,他学会了自己对自己作出公正的评价。时间统计法提供了客观的指标,能说明他的情况。1963年他骄傲地记下了2006.5小时的最高工作记录,平均每天5.5小时。
大多数人不想试着超越自己可能性的极限;他们一般子也不想试着了解他们能干写什么,不能干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他们力不能及的。这种审慎稳妥固然能使他们按部就班地获得成就和荣誉,却回避了可能真正伟大的发现。
时间是神圣的。不能乱用到怄气上,不能乱用到追逐虚名上。对时间的态度是个道德问题。一个人在什么地方有权使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在什么地方无权滥用。在这方面,柳比歇夫为自己订出了一些道德上的禁令,规定了使用时间的道德限度。
只有一个人向自己提出崇高目标时,这个时间统计法才能成立。
在用最新技术装备的生产单位里,每个人的时间挤得满满的,达到饱和,每一分钟的利用都是经过周密考虑的。可是人一旦下班,这一切就完了,他又掉进了时间的大海。工作时节约每秒钟,现在却排大队聊大天漫不经心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