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天空晴朗无云,忽有微风习过,三五只蓝鹊停歇在红砖院墙上阵阵私语。偶有一只歪着脑袋像个小机灵鬼,左看右瞧的从院墙这头一步一步跳到一旁的桃树上,粉红色的花瓣被抖落在地,远处的山峦裹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在院墙外忽隐忽现。
“这样好的天气!”我再一次端着我的那把木质红椅去到了柿子树下。光秃秃的枝干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芽上铺着一层白白的树衣。在阳光的陪伴下,连同它的枝桠都捎带着暖意。
“柿兄呀,你看,多美的春天!”我猜你也喜欢这样的时候吧。我用指尖触碰它的年轮,竟未发觉它的年轮裂缝已宽出十三毫米,渗出些许琥珀色汁液,好像一具正在流血的脆弱病体,让我不由为它怜悯。“我喜欢啊,特别喜欢!”我干枯的身体里开始涓流不息,孩子们已挣脱那些厚重的外壳,看着他们,我感受到我依旧活着,充满期待的活着。”“你呢?你的冬天过去了吗?”
什么!我听错了吗,柿子树竟然开口说话了…不不不,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我想起《酉阳杂俎》里会报恩的槐树,《聊斋》里幻化成女子的牡丹,可柿树成精的故事,竟无人写过。”我有些恍惚的摸了上去。回想到之前因母亲的责骂而靠在树下静默哭泣时,它的叶子竟然无风自动,轻拂我的头顶。正在我怀疑之时,它开口道:“干嘛又摸我,又不开心?”它的声音像风吹过空陶罐,带着嗡嗡的回响,枝干随音节轻轻震颤,惊扰了枝头的蓝鹊。啊!这是真的,它真的会说话!我没有做梦。惊讶之中,带着不太确定的期待:“柿兄,是你在说话吗?”“对啊,你总把心事说给我听,听的多了,我便攒够了声音。”“新芽的青涩气息突然浓烈如酒,阳光在枝桠间织成金色茧房。“你的冬天过去了吗”,它再一次开口问道。“我的冬天过去了,我也和你一样,喜欢春天,但春天之后,总有雷雨,我又不太喜欢了。
“你怕的不是雷雨,而是握斧头的人吧。它的声音轻柔了许多。只留我怔在原地,低头看去,蚂蚁正衔着柿树新芽往高处迁徙。记忆碎片再次打乱重组,回到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初夏。
接连下了好多天的雨,天空的灰调格外厚重。连同空气,潮湿的让人透不过气。
“伴随着母亲的轻声啜泣、屋里的瓶瓶罐罐陆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先是瓷碗撞击水泥地的爆裂,接着是玻璃碴在积水里游动的窸窣,直冲我的耳涡,在成为碎片的那刻戛然而止。
“去死!都去死!”母亲的咒骂声穿透层层雨幕。我蜷缩在柿兄尚未粗壮的躯干后,紧紧将它抱住,手指镶嵌进树干,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它伤口溢出的树脂上,树脂缓慢包裹伤口。雨突然停了,全世界只剩下树脂滴落的声响:滴答、滴答……
父亲坐在门外的栏槛上,望向与他相对的地方久久不说话,我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他正呆呆的看着这颗柿子树,眉头紧皱,时不时默哀一声。只见他抿了抿衣袖,起身径直走进柴房拿起了大斧,攥着斧头的手背青筋如树根暴起。斧刃寒光闪过时,我忽然听见一声叹息—像风吹过空陶罐,带着嗡嗡的回响。“你怕的不是雷雨,而是握斧头的人吧。”
“不,父亲!”我用身体挡在树前,父亲的手僵在半空。此时无风,柿树的枝叶竟然簌簌作响,带着一种极为空灵的悲鸣。我的身体开始有些发麻。“起开!”他的声音比雷声更沉闷。见我不为所动,父亲揪住我的领口将我径直摔在泥地里。斧头正要落下,我再一次挡在树前,这一次,斧刃划破了我的脸颊。血水夹杂着泥水流了下来。父亲攥着斧子的手僵在半空又忽的放了下来,“唉!这害人的树!”我再一次听到了父亲沉重的叹息声。他用拳头砸向树干,隐约间他眼中的泪随琥珀色枝叶流去,随后无措离开,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脆弱模样。
“父亲!”父亲并没有回应我,而是继续向前走去。“你总是沉默,明明你才是那个制造争吵的人,我讨厌你,你真懦弱!”我愤怒的向父亲表达这些年藏在我心里的不甘。“你不是讨厌柿树,你只是讨厌争吵吧。”父亲没有回答我,只是回过头浅浅的看了我一眼。他手掌年轮渗出的血珠,顺斧刃滴落在地上幻化成柿树的影子。”
父亲始终不明白,真正挡住厅门的不是柿树,而是母亲无数次呐喊并未得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