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搜神记》
一
珠儿捡到岑萧之时，海上的风暴才刚刚停歇。那时她正在找扇贝姐姐讨要生辰礼物，却被一个不明物什给砸了脑袋。
“哎呦！”她呼疼一声，用她那有些婴儿肥的小胖手揉着被砸的地方。
待她缓过神时，扇贝姐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又气又恼，鼓着腮帮子四下里寻找那个砸她的罪魁祸首。
转过身时，终于让她给找着了。她瞧着眼前正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色物什，火气蹭蹭的往上冒。
她气急败坏的游过去，将那物什翻了个边，这不翻还好，这一翻，竟让她连生气都忘了。
人类？这南海之渊可从来都没有人类能活着到达，可眼前的的这个人，明显还有呼吸。
珠儿好奇的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奇迹，心里不由窃喜。这是谁家的少年郎，生得好生俊俏，不如捡回家做夫君好了，省得扇贝姐姐她们老是嘲笑她嫁不出去。
她的行动甚至快过了她的想法，当她从小算盘中回过神时，那个黑衣少年已经躺在了她家的榻上。
二
岑萧醒来时吓了一跳，他的周身全都是水，这让他条件反射的屏住呼吸。
“噗呲！”少女的笑声惊扰了他，一时没屏住，咳了一声，却发现周遭虽都是水，但也能自由呼吸！
他从榻上撑起半边身子，朝珠儿瞧去，这一瞧，竟让他傻了眼。
鲛人？这就是鲛人，蓝发如海藻，肤白若凝脂，人身鱼尾，举世无双。
不过，眼前的这一尾鲛人貌似还没长开，略带稚气的娃娃脸上生着一对湛蓝的眸子，和海的颜色一样，深邃诱人。
“喂！你是谁？”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岑萧的面前，他本能的将它擒住，却不承想她并无恶意，只是说道：“人类，放开你的手，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脸一红，竟有些尴尬，随即松了手。
“我叫珠儿，如你所见，我是一尾鲛人。”
见她如此大方的介绍自己，岑萧也不好再扭捏作态，说道：“岑萧，我叫岑萧。”
四周突然安静了，珠儿的蓝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岑萧，这让他有些心慌，正待开口时，却听珠儿道：“然后呢？”
呃……岑萧无奈……
三
海底的药草很管用，岑萧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他告诉珠儿，他是离南海不远的滨南国人氏，此次与随从一起出海经商，不料却遇上风暴。本以为会就此葬身大海，却幸得珠儿相救。
珠儿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若是你真想报答我的话，就做我夫君吧！”
岑萧被珠儿的率真弄得不知所措，竟忘了回答她。珠儿见他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便觉得他是默许了，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珠儿再回来之时，手里多了一颗夜明珠，她兴奋的游到岑萧跟前炫耀。
岑萧只是淡笑，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支小小的白玉笛子，递给了珠儿。
珠儿愣住，接过小玉笛，仰起白嫩的娃娃脸朝他粲然一笑，那笑容明媚得晃了他的眼。
“你怎么知道我明日过生辰？”
“生辰？明日是你的生辰？”
“昂，明日是我十四岁生辰，这是扇贝姐姐送我的夜明珠。”她再度扬起手中的夜明珠说道。
岑萧不语……
珠儿好奇的把小玉笛放在嘴边，却闻到了一股异香。
“嗯？这小笛子好香啊！可为什么闻得我眼睛酸酸的呢？”
“啊！珠儿你哭了！”岑萧慌忙用手接住了珠儿的眼泪，准确的说应该是一颗珠子。
“胡说！我没哭，只是流了颗泪！这是我第二次流泪，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流泪的感觉还是这么难受。”
“第二次？”
“对啊！第一次，是举族被灭之时……”
岑萧抬头，眼里的惊愕一闪而过。
“你是这世上…最后一尾鲛人……”
珠儿沉默，岑萧旋即转移话题道：“珠儿，你的眼泪是颗珠子？”
“嗯……”
“很好看……”
“你喜欢？”
“嗯。”
“送你了。”
送我了？岑萧愣住，这可是传说中的鲛珠，这么容易就送我了……
四
岑萧走的那日，珠儿告诉了岑萧一个秘密，岑萧也告诉了珠儿一个秘密。
“岑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珠儿神秘兮兮的凑到岑萧跟前“待我二十岁时，我的鱼尾便可化作双腿，可以和你们人类一样行走了。”
岑萧微微一笑，对珠儿说道：“珠儿，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呀！好呀！”珠儿兴奋的手舞足蹈。
“我……我其实是滨南之国的……皇帝……”
珠儿怔住，气氛陷入尴尬，半晌无声。
“你要走了？”率先打破这气氛的是珠儿。
“嗯……”
“好……我送你去海面……”
海面的风很大，吹乱了珠儿那蓝海藻般的头发。
岑萧问她：“你若不送我回来，我是不是回不来？”
“是，南海之渊是一个特殊的环境，陆地上的生物若是能活着到达，便也能自由呼吸，可一旦离开了南海之渊的范围，周遭便都是能淹死人的海水。”
“原来如此。”岑萧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自己，定然游不回如此遥远的海面。”
“珠儿……”
“嗯？”
“朕答应你，待你二十岁生辰之日，鱼尾化作双腿之时，朕定以江山为娉，娶你为后！”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珠儿，我若不这样说，你是不是不会送我回到岸边？岑萧站在岸边，双手负于身后，目送着珠儿离去。
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少年岑萧，而是景帝岑萧。自古以来，帝王之心便是深不可测……
五
六年后
一个身着蓝色斗篷的女子出现在南海之滨。
“臭岑萧！说好的生辰之日便来接我，这生辰都过了一月有余了，我每日来海面都没看到他！”
珠儿一边抱怨一边整理衣裙，现在的她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个人类女子，还是一个有着倾世容颜的人类女子。
她来到滨南国的都城——锦都。一路打听，来到了宫门口，捻了个隐身决，隐去身形，潜入皇宫。
奈何，皇宫实在是太大了，她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岑萧，正在她一筹莫展之时，御花园那边却有琴声传来，悠然动听。
她顺着琴音走了过去，却看到了她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只见御花园莲池中的莲花台上，岑萧身着龙袍，十指抚琴，悠然淡笑。而他身边，有一女子，着水袖长裙，翩然起舞。
好一对琴瑟和鸣的璧人……
叮当一声！手中的白玉小笛滑落在地。
“谁？谁在那？”只听岑萧呵斥一声，朝她的方向走来。
看着缓步走来的英俊男子，珠儿竟忘了躲，待他接近之时，才匆匆离去。
回到南海之渊时，珠儿的心一阵绞痛，她捂住心口，蹲下身子，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有妻子了，那我又算什么？他的江山为聘，君无戏言又算什么？”
御花园内，岑萧捡起了跌落在地上的白玉小笛。
是她？她来过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就在他出神之际，莲花台上却传来宫女的呼声。
“雨心！”他惊呼一声朝莲花台跑去。
六
景帝二十一年，八月初六，皇后莫雨心薨逝。
当夜，皇后旧疾复发，口咳鲜血，血中含有一颗晶莹剔透的鲛珠。据当时的太医说，此鲛珠是景帝六年前特意寻来为爱妻医疾所用。
可未曾想，此鲛珠却并非鲛人出自真心的眼泪，而是用催泪香所得，故而，并未根治皇后的异疾。
痛失爱妻的景帝，从此一蹶不振。滨南国权臣樊士黎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同年十月初三自滨南国北边举兵造反。
景帝重整旗鼓，御驾亲征，却最终死于樊士黎剑下，枭首示众，首级悬于滨南国都城城门之上。
示众七日后，一蓝袍女子出现，于城门上夺下首级，片刻后水漫滨南。
蓝袍女子悬于半空中，怀中抱着一个方木盒，眼神轻蔑，厉声说道：“他的江山！只能是我的聘礼！”
自此之后，再无景帝岑萧，也再无滨南之国，有的，只是多出的一片海域。
七
传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如果你随商旅之船去到南海，有幸的话，便可以看到海中的礁石上，有一尾容貌绝世的鲛人，对月流珠。
2017年6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