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接着一封信,是曾经的雇主家老太太写的,说是不久之后就要搬走了,迅哥儿要来接他们去外地,12日13日便到,若是有空可过来聚聚。
看到迅哥儿,我的脑中就浮现了一幅热闹的景象:“正月,四方的宅院里,来往的人嘈嘈,厨房里摆着好一些稀奇玩艺,神像、烛台、各种贡果,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面色白净,项挂金锁,手拿一本书,蹦跳地迎向我。”
这男孩便是迅哥儿,我是早听过他名字的,是会认字写文章的人。
父亲说,年末忙不过来,要带我去管祭器。
我很乐意接下这差事,白天捡贝壳也想着,晚上管西瓜也想着,城里会是怎样的光景,迅哥儿平日里都在哪里上课。
终于,年底到了,我跟着父亲到了院子,再到厨房,我看着灶台上的神像觉得新鲜,看着跪拜的人也觉得新鲜。
“是闰土吗?”
我才被这声音引了去,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孩,面色白净,项挂金锁,手拿一本书,向我奔来。
我只觉得激动,可又不好意思,便含糊地应了声,到四下无人时,才敢靠近他说话。
“迅哥儿,你平日都去哪里玩?”
“我都在这院子里,无聊的紧,听说你会捕鸟雀,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吧?”
我说需下了大雪才能捕鸟,他一脸丧气,我就又说了许多其他事给他听。
迅哥儿对捡贝壳、管西瓜很是吃惊,总想问得更细一点,“那瓜地里竟然有猹,我可从来没见过,是狗那样的吗?”
“它比狗可丑多了,皮毛油亮油亮的,逃得倒很是机灵。”
迅哥儿听出了神,我就拿了他的书翻了几页,惊讶地发现没几页图画,便问他:这书里的字你都认得吗?这书里讲了什么?“
他才拿了书开始跟我比划,说一种能叫人吃了不再饿的草,一只长着3只眼睛的妖怪云云。
“你也喜欢山海经对吗?过年之后,我带你去见学堂里的夫子,长得虽然严厉点,但肚子里的学问却很多。他讲辛弃疾在18岁就冲入了敌营生擒叛贼,还讲苏轼、李清照、陆游。“
我们经常在一起讲这些闲话,但正月一过,没那么多人来,父亲就过来领我了。
我哭着不肯出厨房,他也在房间里闹着不肯放我,但我还是离开了。
20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听人讲过辛弃疾、李清照,只是跟着父亲从海边到瓜地,成家了之后又领着孩子从海边到瓜地。
“阿爹,你在看什么?”
水生,我的第五个孩子,拿了信,央着我读给他听,随即又闹着也要去城里,见我允了,便蹦跳着去找她娘,像极了当年的我。
隔天一早,我便带了水生,进到院子,屋里人听见响动也出来了,虽与记忆相差甚远,我知道这是老爷,他的身材愈加高瘦,留着两撮胡子,更像个文人的样子了。
我看着他很高兴,想问他这许多年的事,但一想到自己,却又把话给塞到了喉咙口,只能唤一声“老爷。”
老爷一僵,喜悦便凝在脸上,只能慌张地引我进屋。
我低了头,只觉得闷,便是以前,老爷跟我也是不一样的,只盼望水生能沾点老爷的福气。
我推了水生给老爷磕头,水生却只躲到我身后。
“孩子刚来怕生也是正常,让他跟宏儿玩吧。”老太太在一旁说道。
水生这时却不怕了,松了我的衣角,就跟着宏儿走了。
老爷问起我的境况,我只觉得无话可说,日子就是能吃饱一天算一天的日子罢了,提出来只能叫人觉着可怜,但可怜又有什么用呢。
老太太说,有用得着的尽管拿走。
我要了一个方桌,几根长凳,好叫水生他们可以上桌吃饭,又要了香灰,日子再难,田里有个好收成,总是件喜事。
水生这回玩得很是高兴,回家后便到处讲新鲜事,又说已经约了宏儿来家里玩,要多捉些鸟雀,兴奋到半夜还没睡着,第二日便没跟我去。
只是我心里知道,他们这一别可能也要隔上几十年了,那时会有好光景吗?
我却想象不出来,只是很希望,水生的以后,比现在的我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