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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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习惯在餐厅用电脑。坐在餐桌边,手指敲击着键盘,抬眼就是对面厨房里的灶台。我经常在锅里炖着红烧肉或者排骨汤的时候回复客户的邮件或者跟客户聊天,这样我就可以时不时地跑过去,看看锅里的汤是不是烧干了,或者用勺子搅一搅锅底以防沾锅。对于我这个在家做自由职业的人来说,这样可以做到工作和家务两不耽误。

这是个工作日的白天,我像往常那样坐在餐桌边用着电脑,此时,楼道里静悄悄的,上班的都去上班了,往常楼上楼下的装修声偃旗息鼓了,小区相邻的那所学校因为学生放假,也不再传来音乐声和铃声,窗外偶尔响起的鸽哨声和鸟鸣并不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但我本来可以保持安静的心,渐渐地有些烦躁起来。我停下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静下心感受这烦躁源自何处。很快我意识到,它不是来自于我的主观世界,而是外界。我是被某种声音打扰了。

仔细倾听,那是一种极其尖细,锐利如丝般的声音。不是很响,又算不上很轻,它持续不断,缕缕不绝,像一把细小的刀子钻进耳膜,从一侧耳朵进去,又从一侧耳朵出来。毫无疑问,它是噪音,让人坐立不安,想逃走。

我起身去厨房,把料理机,破壁机等等的电插头都拔插了一遍。再听,噪音仍在。我想了想,这声音似乎好多天前就有,但因为那些天楼上楼下有几家装修得热火朝天,此起彼伏的电锯电钻声使得它断断续续的。或者,我若是在房间里走动着,打扫时,或者回到卧室里,不大能听见,也就忽略不计了。

此时,它连绵不绝地响着,我想我得把它清除掉,不能让我原有的生活规律被它打破了——为一个忽然出现的噪音而改变我的习惯,比如把电脑搬去卧室用,那我还怎么做我生活的主人?

我想到了餐厅隔壁的小房间。老范把小房间打造得像个工具间,里面总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其中包括他从单位带回来调试的各种电工仪表,电器元件等等,老范经常给这些物件通电。偶尔拨弄它们时,它们会发出”哔哔叽叽嗡嗡“的声音,不过,这是跟这种噪声完全不同的声音。此外,小房间还是老范为他的电瓶车的电瓶充电的地方。他每天骑电瓶车上下班。他下班回到楼下,就把电瓶车上的电瓶卸下来,拎到小房间充电。

我起身去小房间,看电瓶是不是在充电,电瓶不在,当然不在,老范在上班,电瓶一定在他的电瓶车上,电瓶车一定在他的单位。其实我再稍细想一下,电瓶充电造成那个噪音的假设就不成立,电瓶充电时发出的是“呼呼”声,那是风扇转动的声音,跟那个尖细的“嘶嘶”的噪音完全不一样。

我在小房间门口站住,静静地又听了一会儿,这里也能听到那扰人的噪音,比在餐厅听到的更加清晰。这时,小范从我身后走过,去上洗手间。洗手间在小房间的旁边。我叫住他,让他也听。他听了后说,确实有一个很尖细的声音。他随后皱着眉头说这个声音太磨神经,逃去了洗手间。他关上洗手间的门。过了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对我说:妈,在卫生间里也能听到这个声音。

我赶紧去卫生间,确实能听到,不过,比起餐厅和小房间轻微了很多。

在餐桌边吃着晚饭,我问起老范有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我前阵子去母亲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想知道这个声音出现有多久了。老范的第一反应也是立刻站起身去小房间,他回到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电瓶拎到小房间充上电,我知道他是去看电瓶。我也站起身跟着他进了小房间,看见充着电的电瓶在地上“呼呼”作响。“是这个发出的声音吗?”老范指着电瓶疑惑地问我。我看着他摇头:“当然不是。”

老范重新坐回餐桌边,若无其是地端起碗继续吃饭。这时,那个噪音又响了起来。白天被我注意到的时候,这个噪音是持续不断的。可我后来离开家出去办事了,回家之后就忙着做晚饭,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它似乎在我们刚刚开始吃晚饭的时候消失了一阵。但此时,它又出现了。

“你听。”我放下碗示意老范。老范停止了咀嚼,茫然地问:“什么?那个声音吗?”小范惊讶地看着老范:“老爸,这么响的声音,你听不见吗?”我这时想起来,告诉小范:“你爸爸小时候得过中耳炎,这个声音他是有可能听不到。”小范在读工科大三:“哦,明白了,这个声音应该属于高频声,听力有损伤的话是不大能听出来。”我只能问小范,听到这个声音有多久了。小范想了想说,似乎有半个月左右了。

我斜了小范一眼:“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跟爸爸说?”小范有点委屈:“我放假回来才几天呀,再说我在我房间里,听不到什么的。”

老范问:“这声音,很难听?”我说:“磨人啊。”我又说起我小时候最不喜欢的一种噪声,那就是拖着铁锹在地上走,铁锹与地面磨擦的那种声音,让人后槽牙发麻,心尖打颤。当然,如今这个不知源头的噪声与铁锹磨地面的噪声是不同的,我只是想形容这个噪声是有多么让人难以忍受。老范让我具体描述这声音是什么样子。我说:“听着像电流声,不过更尖,更细。”

老范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又去了小房间。我在厨房收拾的时候,他进来告诉我,他把小房间所有通电的仪表,电器元件都关了。他让我再听听有没有声音。我坐回餐桌边,摘下围裙,冲着他摇了摇头。那个声音不仅在,而且比白天似乎更响了。

我们猜测这声音是不是从邻居家传来的。

我们楼栋的每一层都是门对门两户人家。我和老范打开家门,试着站到对门邻居家门前的位置仔细听,一点都听不到那个噪声。我们逐一排除了住对门的从上到下的邻居。判断这个噪声只出现在我们的这一排。

其次,我们排除了从我们这层楼往上的邻居,这个结果是住在楼上的小夏分析出来的。

小夏是跟我家来往最多的邻居。他住在我家天花板上,我家是七楼,他家是八楼。

他是个快乐的80后,自来熟。楼上楼下就没有他不认识的邻居。

一年前他家重新装修,卫生间的位置曾经漏水到我家过。我上去敲门说了情况,他马上领着泥水匠,扛着梯子到我家来勘察。泥水匠爬上梯子,打开吊顶一看,漏水的原因,是他家卫生间的下水管道没有封严。他让师傅当下清理干净漏下来的脏水后,连说好几声“对不起”。说他家做防水的时候,他肯定全程盯着。

在他家做好防水层后的几天,他每天跑下来问,有没有再出现漏水。这件事留给我的印象很深。以至于漏水问题解决后没多久,我要跟老范出差去外地,那时候母亲还在我这里,我担心老母亲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就想应该托个邻居留心关照下,这样万一有事的话,可以有人报信,思来想去,我想到了小夏。我上去敲门跟他说了情况,他满口应承,说隔个一两天会来问问母亲的情况。我跟老范从外地回来后,母亲告诉说,楼上的小伙子下来送过两回菜。我随后也上楼去敲门,把从外地带回来的土特产给了小夏,小夏推却一番,说“难为情”。最终在我劝说下,还是笑着收下了。

在我发现噪声的这天,小夏来敲过门。我打开门,他站在门厅不进来,只大声地问:“你家有没有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我请他进来说,他看了看我家的地板,先是踌躇了一下,随后甩掉拖鞋,径直穿着袜子走进来。我坚持让他穿上拖鞋,他才返回身去把拖鞋穿上。小范出来跟他打招呼,他问:“你爸爸上班去了?”然后便走到餐厅的位置,听了听说:“你家的声音比我家的还大。”

他对这个噪声造成的干扰的反应比我更加强烈,他说他坐在家里盯盘,几乎被这个声音扰得头昏,盘都看不下去了。我跟他相互了解这个噪声的来龙去脉。他所说的这噪声在他家初次出现的时间跟小范说的相差不多,基本都是半个月前。每日听到的时间段也差不多,几乎整天都有。时断时续,时强时弱。我问他,知不知道再上面楼层的邻居家有没有听到过,他很肯定地说,从九楼以上听不到。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他跟九楼的房主是朋友,朋友买下房子后一直空关着没有装修,把钥匙交给了他。小夏说,他家前年之所以装修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九楼人家的阳台封得不好,雨天总是漏水,一漏就殃及他家,他装修时就连带着把九楼的阳台也重新封了。

小夏说他曾去九楼家相同的位置仔细听过,听不到一点相同的噪音。他据此猜测,这声音来自我家。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几声。我很无奈,把我原本想委婉地说“我猜是你家哪里的水管出了问题”这句话咽了下去。

我引他去小房间门口听了听,又引他去紧邻餐厅的北阳台看了看洗衣机水管,他说:“不是你家的,但在你家听到的声音比我家听到的还要大。”我又引他到小房间旁边的卫生间,他听了听又说:”这里也能听到,只不过不太响了。”

第二天上午,我买完菜回来,在楼下碰到小夏,他正跟两个穿物业制服的人一起,站在楼下的车库前向楼上张望。小夏跟我打完招呼,仍旧跟那两个物业的人站在一起,向楼上张望。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另两个穿物业制服的人,在各楼层转折处的窗户上时隐时现,小夏说他们在检查各户的水阀,他们现在怀疑,是总水阀出了问题。

我拎着菜回家,开始在厨房里收拾菜。听到门外电梯间电梯上下的声音忙了起来,还听到小夏的大嗓门在楼道里的上上下下不时响起。当我正准备炒菜时,听到敲门声。小范去开门,见是小夏跟两个物业的人,就让他们进来。小夏见我正在挥舞菜铲,就熟门熟路地领着那两个人在餐厅的位置听了一会,又去小房间的位置听了一会儿。他们又议论了一会,跟我说,再去别人家听听,又出了门。小范这时从他的房间跑出来,跟我说他也要去帮忙,就跟着他们跑了出去。

我炒了两个菜后,坐在餐桌边等小范,只听电梯间里电梯“呼呼”上下的声音仍然忙个不停,楼道里还不时传出敲门声。

过了一会儿,小范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奋地汇报:六楼是群租的,没有人在;五楼是空关的,没有人住;从四楼往下的人家说听不到这个噪声;四楼的人家说声音很吵,吵得他家的儿子本来睡在客厅的,受不了这声音,搬到卧室去了。小范说,刚才物业的人把总水阀关了。说完这些,他问我那噪音还有吗?问完,他不由自主地凝神细听,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是的,那噪声还顽强地存在着。

小夏又敲门。进来后,也是先凝神细听,然后,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脖子一缩,尴尬地嘿嘿笑了几声。不过,泄气了不过几秒钟,他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排除了电路的问题,水路的问题,会不会是哪家装修出的问题呢?说着眼珠一转,他提起一楼,说这家几个月前刚装修完,会不会是他家装地暖时出了问题。说完,他又跑了出去。

平时乘电梯上下楼,可我对楼上楼下的邻居很少注意。我视力不好,又不习惯戴眼镜。稍远些的人看不清,但不能为了认清人脸就得直勾勾地看人吧,这很失礼。因此,除了相邻的八楼和六楼,我根本认不清楼层隔得较远的楼上楼下的邻居。至于一楼这家何时搬进来的,我当然也不知道,也没注意过他家有几个人。直到那天,有个男人来敲我家的门。

那是个休息天。我听到敲门声去开门,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昂首挺胸站在门外。他一张口招呼不打,也没有自我介绍,直接对我说:你家是不是在用洗衣机?说完一迈腿直接走了进来,朝餐厅和厨房的位置走过去。紧邻餐厅和厨房的是北阳台,阳台上确实有洗衣机。我紧跟着他,低头看了看他脚上,幸好他穿的是拖鞋,我没去拦他,但我很生气,怎么会有这样不懂礼貌的人。

我追过去问他是谁。他这才想起来一样,轻描淡写地说,他是一楼的。我想起来了,前几个月,我在楼下等电梯时,他家的门敞开着,里面横七竖八地堆着装修材料,还有人在走来走去,我瞥见过,似乎就是他在跟工人模样的人说话。

这时,老范从小房间里出来,老范视力好,没事又喜欢去楼下车库鼓捣车,他对楼下楼下的邻居比我熟,他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但他不知道刚刚这人不打招呼就进来,他像接待客人一样冲这位邻居微笑着,客气地跟他搭话。然而这人看了眼老范,自顾自站在北阳台打量我家的洗衣机。洗衣机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无声无息。他不甘心地又走进厨房,上前拧开水龙头观察。他这一连串动作把迟钝的老范也惊得目瞪口呆。这人关上水龙头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老范的问题,说我家洗衣机可能漏水到他家了。一听是这个,老范立刻表情惭愧地冲去北阳台把洗衣机的进水龙头拧紧了。我一想,不对啊。我很不客气地对这人说,我家在七楼,跟你家隔了六层楼了,就算是我家洗衣机漏水,也不应该漏到你家去。何况我家今天根本没用洗衣机。

老范这才恍然大悟,但他随即想到了其它。我知道,他的热心一定要发挥作用。否则他会过意不去的。老范拉着那人出门去楼道里,给他看我家的总水阀。当时我家没有人在用水,因此,水表上的指针是不动的。

他走了以后,我说老范,你看不出来这个人很不懂礼貌吗?老范说,哎呀,都是邻居。人家既然找来了,总不能不理人家。我白了他一眼:你就会抹稀泥。

那天还有一件事给我印象特别深刻。那人站在我家的北阳台上时,看完洗衣机,就隔窗朝楼下看,忽然,他隔着纱窗冲楼下大喊:去我家拿,一楼!一楼!他的喊声大得我差点厥倒,这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我不由随着探过头去看楼下,原来是小区收垃圾的那个男人推着三轮车在左右张望。这时,一楼的男人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后,带着命令的口吻说:所有的纸板箱都给你,你等着我,我下来!

他又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又探头去看,见他正在楼下叉着腰,指挥着收垃圾的男人称重。

小夏跑下楼去了一会儿后,又来敲我家的门。我打开门,他一脸兴奋,得意地问我:怎么样?还响吗?就是一楼!他一副找到实锤的样子,告诉我,噪音是一楼这家鱼缸的气泵发出的。他刚刚跑下去让他家把气泵关上了。

我说,怪不得呢。噪声确实没有了。这时,电梯门”呼“的一声打开了,一楼的男人昂首阔步走了出来,他看到我们,脖子一缩,脸上的表情转瞬间换成谦卑,还透着一种不好意思。

他口里说着:”对不起啊,唉,都是邻居,真不好意思。“他语无伦次地向我们解释鱼泵买得有点大,噪声确实大了。我看到小夏的脸一冲着他,就换上了冷若冰霜的表情。小夏淡淡地说:查出问题了就好。

这句话刚说完,那熟悉的刺进耳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看了看小夏,他也同时听到了,不由自主缩了缩头,满脸哭笑不得:它怎么又来了!

我跟小夏,一楼的男人一起乘电梯到楼下。

一楼的男人在门上按了几个密码后,打开门,我们跟着他走了进去。进门迎面的墙壁是一口硕大的鱼缸。里面的热带鱼五彩斑澜。一个穿着珠光宝气的袍子,头发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的女人迎上前来,冲我跟小夏连连道歉:“我就说嘛,我们刚搬进来的,不要得罪邻居,让他不要养鱼,不要养鱼,非要养,还弄这么大个鱼缸。”说完,冲男人一撇嘴。那男人像是自知理亏,没了气宇轩昂的劲头。冲女人眨了眨眼睛,嘟囔道:“好象不是气泵发出的声音嘛。”女人没理他,去指挥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搬动家俱去了。我问他们是不是还没住进来。那男人仍旧谦恭地回答,还没弄好。我站在他家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屋内,很有些局促不安,我们的房型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他家的装修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结构了。开放式厨房外,餐厅的位置,弄成了榻榻米。难道吃饭就这样盘腿坐在上面?我不由感到膝盖酸胀。小夏一直跟在我身后,脸上淡淡地看了看他家硕大的鱼缸,始终没说话。

那男人引我去看气泵,还在关闭状态中,没有一点声音。我让那男人把气泵重新通上电,轰隆隆的声音响了起来,活像开了一个小型拖拉机。我冲男人摇摇头。

这完全不是那个我们听到的噪声。

出了他家的门,我跟小夏一起乘电梯上楼,小夏有些垂头丧气的,待电梯门一关上,一脸不屑地说:哼,外地人。我知道,他指的是一楼的这家人。

我问小夏晓不晓得这家人家是做什么。小夏撇了撇嘴说:听说是什么装修公司的老板,其实就是个包工头。

那天,为查找噪声的源头几乎花了我们一天的时间。晚上小夏没再来敲门。

吃晚饭时,我跟老范说了当天的发现,老范没精打彩地打着呵欠,说他审了一天的图纸,眼睛都花了,晚上想早点睡,等休息天有空了,再去查噪声的事。

小范倒是精神十足,他正在读有关马列的书,听说一楼男人是个搞装修的老板,立刻产生了联想。”这人属于剥削阶级,靠剥削工人阶级的剩余价值来谋取利益。” 小范挥着筷子,对我说:“他对劳动人民的态度非常不好,对收纸板箱的劳动人民吆五喝六的,我觉得不用怀疑其他人家了,肯定是他干的。”我说:“不要乱说,你说是人家干的,你得拿出证据来。”小范很不满意,他认为我的立场很不坚定,他说:“不要因为没有证据就说他是好人,妈,我觉得我有义务去教育一下他,让他做个无产阶级,不要再剥削劳动人民了。”我白了他一眼:“别搞错了,我们是要找噪声源头。”我把一楼人家鱼缸气泵的响声描述了一遍,又把关电后噪声并没有消失的事说了。“就算你不喜欢他,就算他人品不好,就算他是坏人,但事情不是人家干的,就不能乱给人家定罪。”我说。

噪声还在继续。

小夏出门了几天。这是他走前告诉我们的,他要去谈一笔生意。他特意对老范说,等他回来,一起把噪音的源头找到。我感觉他挺喜欢老范的,一直管老范叫“范高工”,有把老范当哥们的意思。

有个晚上,我看到有人加我微信。点开一看,那人说她是一楼的。我看了看头像上珠光宝气,明显美颜过的女人,确实是一楼那家的女人。我有点奇怪她为什么要加我,但还是点了通过。

她先是打字跟我打招呼,不乏一些恭维,夸我长相斯文,说话有教养,问我是不是当老师的。我礼貌地回复她,过奖了,我不是当老师的。她又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是做外贸生意的。她说做外贸好啊,很赚钱的,她说她最近直播很忙,等有空了,让我教教她怎么做外贸,只不过听说做外贸英语要很好,可是她一点英语都不懂。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第一次遇到有人不会说英文也想做外贸。我感觉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遂问她直播是什么方面的。她立马发来语音说:直播做红娘啊!然后,她连连发给我几个视频。我点开其中一个一看,是像抖音一样的短视频,视频里的女人就是她,穿着鲜艳的红色套裙,挽着夸张的发髻,喊口号一样地做着红娘广告。我明白她要加我的意思了,她想广撒网,做媒呗。

巧得是次日,我一个单身的闺密跟我通电话,说起最近相亲屡遭失败的事,说看样子自己肯定要孤独一辈子了。我又安慰了她半天。放下电话,我忽然想起一楼的这个女人。她不是能介绍对象吗?

吃过晚饭,我下楼准备散步,出了电梯间,我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敲了一楼人家的门。那个男人开门,见是我,马上又换上谦卑的表情。我说我找你太太。那女人听到声音随即出来。我跟她说,我想向她了解一下她做媒的事情。她让我稍等,回身去披了件珠光宝气的披肩就跟我一起出了门。

我们沿着小区里的甬路慢慢地走着。她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起,他们本来住在松江,原来的房子是80平米,后来来到我们区,觉得我们区房子便宜,就卖掉了松江的房子,买了这里的148平。我旁敲侧击地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房子。她说没有了,这两年装修生意不好做。等以后发展好了,再买一套给女儿。接下去就说她的红娘公司发展的好,特别赚钱,说她认识的某个公司的大老板,让她给他的海归儿子介绍对象,“那出手那叫个大方,一上来先发个5800的红包,跟我说,张老师,媒做成了之后是这个的十倍。”我疑惑地打断她的话:“海归儿子,名校,一米八,这么优秀,还用得着找红娘介绍?“她答非所问道:”要呀,我这里都是这样的人呀。”她说,请她给介绍的都是大老板的女儿,儿子。出手没有一个不阔绰的。

我想到我那个不过刚做到公司中层的闺密,单身大龄剩女,怎么可能一上来一个男人的毛都没见着,就先扔个5800出去。俗话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有钱人会不懂这个?我心里想,你就吹吧。

散步完回到家,我跟老范说起一楼这女人,又说起噪音的事。我说,我知道我们确实没理由怀疑是他家。但为什么还是怀疑是他家呢?这倒底是谁的问题?

小夏回到家的当晚就来敲我家的门。见是我开门,目光越过我,朝屋内找:范高工呢?

老范赶紧迎出来,小夏手掌向后一挥,老范心理神会地点点头,转回小房间拎上工具袋,换上鞋就跟着出去了,我喊小范也一起去,小范巴不得呢,换上鞋跟着去了。期间我探出头看,看见三个男人在七楼和六楼楼梯转角处仔细倾听,查看水表箱。老范在看水表箱的时候,小夏打着手机上的手电筒给老范照亮。他们还把耳朵贴在六楼这家的外墙上听了听。小夏说着:“应该是他家。”三个男人走下几级楼梯,我听见他们敲起了六楼的门。

他们在六楼这家门内看到的情景是小范告诉我的。

小范说,一进门,他只觉眼前一黑,定了定看清楚了,那是因为门厅连接的南北通透的大客厅被拦起来变成一个房间,那是属于一个租客的。其它两个朝南的房间各住着一对夫妻,有一对还带着个孩子。和我家相同的餐厅的位置被隔成了一个房间,住着一个外地来的年轻姑娘。这间屋门被锁着,姑娘不在。

小范说他们从一进门就听到很大的”嘶嘶“的噪声,那声音与在我家听到的一模一样,但音量是在我家听到的几倍都不止。而且,就是从这个姑娘租的这间屋的方向传来的。小范和小夏不约而同地猜测,这个屋的位置紧挨着的北阳台上应该装着水龙头。这一猜测被来给他们开门的租户之一,住小房间的小伙子证实了。小伙子说,他跟住在客厅的那位租客,前些天就听到了这个声音。但因为去往小阳台,必须穿过姑娘租的这个屋,而这姑娘不知道是做啥工作的,每天晚出晚归,他们起来去上班的时候,姑娘还没起床,他们不好意思喊她。姑娘下班回来的时候大多是半夜,他们又都已经睡下了。因此他们听到了噪声也只能忍着。他们还都没有房主的电话。

后来,还是我给六楼这家的房主打的电话。我跟这家的女主人张大姐有过交往,加过她的微信。她是个和善、单纯的女人,退休以后生了场病,做了个手术后一下子想开了,把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用来学跳舞和走台步,把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扔给了老伴陈大哥。果然,她在电话里听到我说的情况后,惊讶不已,却又一问三不知,她不知道她的房子租给了谁,更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我一早出门办事去了。晚上刚回到家,张大姐打来电话,热情地问:“妹妹呀,声音还有吗?”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说的声音是指的噪音。我赶紧凝神细听,没有了,确实没有了。

我告诉张大姐:没有了。她松了口气,欢快地说,她叫老头子特意跑过来看了趟。老头子进了家一听就是阳台上的水龙头没有关紧。她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水龙头没有关紧,嘶嘶冒水时的声音确实是这种噪声。张大姐继续说,老头子跑去中介那儿,中介打了小姑娘的电话。小姑娘上着班特意回了趟家把水龙头拧紧了。

“这个月水费不得了了,小姑娘太马虎,自己吃进大半,“张大姐叹了口气道:“中介也不好,把房子隔成这样,租给了这么多人,我们都不知道。”张大姐生气地说完,给我道歉:“妹妹,吵了你们那么多天,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说。我心里想的是,该感到不好意思的是我们。

这事过去到现在有一年了。再在楼下等电梯时,若正好一楼人家出门,碰个正脸,我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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