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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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走出戒毒所的那一刻,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新鲜的、干净的,真的像重新活过了一次。

伴随着列车的轰鸣声,他回到了关东山脚下这个边陲小城。途经小城郊区那片人迹罕至的烂尾楼,他心里咯噔一下,海棠在做什么呢?他又想起了那一夜,想起了海棠用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背上写下的每一个字。

1

正月十五的早晨,外面还灰蒙蒙的,空气里就不时传来爆竹清脆的炸裂声。孩子们起得早,穿着花的绿的棉袄,捧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流着鼻涕,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一呼跑出去很远,一呼又一阵风似的回来,只为赶一场热闹。

傍晚的时候,关东山脚下这个边陲小城放起了烟花,各式各样,绚丽异常,整个城市笼罩在美艳的烟花下。

他开始放纵自己,毒瘾发作了便吸毒,不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他也放纵自己的偷窃行为,有可乘之机,便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不管对方是男女老幼。日复一日,他重复着简单的动作,俨然一具行尸走肉了。灵魂在飞离他,他没有挽留,没有了灵魂的肉体会更轻松些吧!他想。

他的毒瘾发作越发频了,差不多半个月就要吸一次。他吃最差的饭菜,或者经常一整天不吃一顿饭,用节省下来的钱去吸毒,这使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他心里很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一天比一天变坏,他不在意,没有惶恐,仿佛这身皮囊已不是他的了,一切都不重要了。自吸毒以来,他没有作过一篇文章。事实上,随着吸毒次数的增多,他的思想已被毒品侵蚀殆尽,已没有任何灵感来光顾他。不过,在他的心里还残存着一点儿希望的火花,或许有一天自己能写出很好的作品。

但是,在这一年夏末的一个傍晚,他失手了。当他把手伸进那个男人的裤兜时,他已经触碰到了钞票的身体,他喜欢那感觉,像是在抚摩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光滑的肌肤,既兴奋又刺激。钞票已经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了,只要稍一用力,只需几秒钟,他就又可以去享受一次了。可是,就在他刚要收手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像钳一样扣住了他的手腕。潜意识告诉他——完了。他拔腿想跑,可是手腕被死死扣住。那个人正一脸得意地盯着他笑,他看见他的左腮处有一颗黄豆粒大的痣,圆鼓鼓的,发黑发亮,上面还抖动着一小撮黑毛,看得他直反胃。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用可怜的眼神望着男人。男人并不睬他,却也没有声张,只是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向前走去。他不敢挣扎,忐忐忑忑地跟着走,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会被怎样处置。他极小心地商量男人放过他这一次,男人只是不理。

已经出了市区,男人扣着他的手腕继续向前走着。他越想越害怕,几次试着挣脱,均成徒劳。男人终于在郊区的一片烂尾楼前停下了。他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大片烂尾楼一栋紧挨着一栋,看不出建于哪年,门窗还没有装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烂尾到现在没有人管,周围是一片长势不是很好的庄稼。他看着成片黑洞洞的窗口,顿时毛骨悚然。他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究竟会把他怎样?

他被带到中间一栋烂尾楼的顶层,沿路的楼梯上扔满了垃圾,酒瓶、烟盒、饭盒、筷子,甚至手纸、避孕套。他忍不住要呕吐,闭了眼睛,不去看那些脏东西。

“哪弄的?”一个光着膀子,五短身材,四十上下的男人,坐在一个简易的木板床上,一边用火机燎着锡纸上的白色粉末,一边鼻口并用贪婪地向身体里吸着,同时乜着眼睛向这边瞥了一下,哑着嗓子问。

“车站嘛,娘的,差点遭了这小子的手,幸亏我眼疾手快。”

“带这么个废物回来干吗?”一个并不漂亮的女人,穿着内裤和吊带就走了过来。女人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烟,走到他跟前吸了一口,然后很满足的表情将烟雾喷到他的脸上。他厌恶地瞪着她,却不敢反抗,同时看清女人的鼻凹处有几粒雀斑,吊带里面空荡荡的,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当然自有妙用。”抓着他的男人用力一甩手,他一个踉跄,就势蹲在墙脚处,惊慌地望着这个十几平方米房间内的几个人。靠窗口处,摆着两张同样简易的木板床,左边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雄壮男人,此刻他正向嘴里猛倒着白酒,面前摆着一只囫囵的烧鸡。大胡子的嘴张得很大,他看见他的犬齿又尖又利,像狼的牙齿。右边卧着一个干瘦的男人,皮肤很白,看上去很不健康。他手里捧着一本很旧很厚的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没有向这边瞧,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海棠,你瞎骚情什么,见了男人就坐不住,我们几个见天轮流伺候你还不够吗?”大胡子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冲女人喊着,瓮声瓮气的。

“你给老娘闭嘴,老娘早就跟你们几个厌了,老娘爱骚情谁就骚情谁,你他妈的管不着!”叫海棠的女人恶狠狠地瞪着大胡子,一把将烟蒂摔在地上,火星溅开,一闪一灭。

“妈的,站起来,让老娘看看!”海棠走到他跟前。

他厌恶极了这个女人,却又不敢不服从,挨着墙慢慢地站起来。

海棠一把抓住他的交裆,用力握了握,满意地点点头。

他疼得直咧嘴,却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任女人抓着没有动,盯着女人脸上的雀斑看。

“海棠,你不会现在就忍不住了吧,你这个骚货。”

“死土鸡,你还没抽够,不怕抽死你。怎么样,老娘就是喜欢这小子,许你享受,就不许老娘乐乐?”

海棠的手终于松开了,他长出了一口气,现在他的情绪稳定了些,不似刚被带来时那般惊恐万分了。

2

海棠离开了他,他就势又蹲了下去。那个白得怕人的家伙始终没有言语,不知道是什么书这么吸引他。

“老枪,开工吧!”白得怕人的家伙终于开口了,合上了书,向抓他回来的男人说。

“鬼脸又想到了什么新鲜的花样儿?你要搞点创意出来嘛,你是摄像兼导演啊。”

他心里一翻个,明白他们原来是在这里拍摄淫秽视频,然后出售给某些网站。他又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他们会逼着他做什么。

“我们加点情节进去,让这小子和海棠扮夫妻。”

“这主意倒是不错!”

“我们是在搞艺术哩,要追求进步嘛!”

“海棠,让你和这小子演夫妻哩,你愿意吗?”大胡子把鸡骨头撒了一地,从床上站起来。

“老娘乐意,老娘就相中这小子了!”

“喂,小子,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了吧,我们是搞艺术的,这是我们的工作室,加入我们的团队吧,我们现在正缺演员。”

他紧张地看着白得怕人的鬼脸,不敢说话。

“土鸡,你来引导引导这小子,让他灵醒点儿,落在咱们手上了,就乖乖儿地听话。”

“瞧好吧,包在我身上,那货一看就是个吸的,我给他来上两口,保管你说啥是啥。”

鬼脸向其他几个人讲解着剧情,海棠满脸不屑,嘿嘿笑着:“死鬼脸子,真能成精,日就日嘛,弄得那么麻烦,那些情节谁看,看的还不就是日。”

老枪和大胡子却感兴趣,一个劲儿说:“刺激,刺激,这样子日起来才有趣味。艺术!艺术!”

土鸡还在和他交涉着,他只是摇头。土鸡并不生气,他看出这个小子的毒瘾要发作了,鼻涕眼泪开始往出淌。他已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了,只是时间的问题。果然,过不多久,他“扑通”瘫在地上,浑身开始发痒,像有上万只小虫在啮咬着每一个神经细胞。他在地上打滚,用头撞墙,并不感觉疼痛,咚咚咚……撞出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流。

土鸡没有理,眼睛看着窗外,他心里清楚——他就快撑不下去了。

他拼命地抓头发,一缕一缕地抓下来,扔在地上,他的意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土鸡回到床上,掏出火机和白粉,悠然地吸起来,用眼角瞄着他。他知道这小子注定败了,他一定会像一条丧家犬一样过来求他。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终于忍受不住,放弃了尊严,放弃了做人最起码的资格,像狗一样爬到土鸡面前:

“鸡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说什么是什么?”

“什么都行!”

“老子也不怕你不听话,除非你有能耐把这东西戒了。嘿嘿,谁能戒得了呢?我是戒不掉的,戒女人我能做到,这东西我这辈子是戒不掉了。”土鸡一边得意着,一边捏了一点白色的粉末递给他。

他小心地接了,弯着腰,溜到墙角处,贪婪地吸起来。他已完全不顾及了尊严,只是一味地向身体里吸着,吸着,吸着……

快吸完的时候,他已渐入佳境,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甚至忘记了自己被困在人迹罕至的烂尾楼里,一会儿将要被逼着做一些不堪的事情。

海棠、老枪、大胡子几个准备好了。土鸡向他走过来:“小子,起来,开工了!”

他很听话,顺从地站起来,他并不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可恶,反而觉得蛮亲切,是他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一点救命的东西。

“一会儿跟我们上天台,你要在星空下狠狠爱那个女人,狠狠地,明白吗?”

他看了一下土鸡的眼睛,点点头,很顺从的,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他们爬上了天台。

晚风正好,很惬意。天上的星星在眨,隐隐约约的。远处人家的灯火,星星点点,忽明忽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似乎百无聊赖,很不真实。

“海棠,把摄像机拿过来!”鬼脸鬼鬼祟祟的,似乎很谨慎。

海棠应了一声,提着摄像机向鬼脸走去。女人路过他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眼神里有了一丝羞怯。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乎不是刚才见到的那个并不漂亮的女人。女人会变身,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儿,这女孩儿的面容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清晰。

他分明看到在他眼前走过的女孩儿就是苦恋了三年的大学同学瑶瑶,那个让他单单看上一眼就觉得世界都是美好的女孩儿,那个只要坐在她旁边就让他感觉人世间再没有邪恶的女孩儿。他在心底里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他不敢叫出声来,他怕是一场梦,一旦叫出声来,梦就醒了!

他默默地走近女人,轻轻地握着女人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两行热泪流了下来。似乎在这个天地里,只有他与被他认做是瑶瑶的女人。海棠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要干什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好,好,保持这个状态,往下进行。”鬼脸在一边兴奋地叫喊着,他没想到这小子能这么入戏。

他似乎没有听见鬼脸的叫喊,专注地看着女人的眼睛。他开始温柔地抚摩女人的身体,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海棠躺在那里,温柔得像一只绵羊,闭着眼睛享受着,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个年轻人的抚摩和亲吻让她体会到了做女人的感觉,更确切点说是被爱的感觉。在以往的情景中,土鸡、大胡子、老枪只是把她当做发泄工具,他们粗野、蛮横,只顾自己刺激,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还逼着她表现出很快乐的样子,其实她只是感觉很疼。她不再胡思乱想,静静地享受着被爱的感觉。

时间过去了很久,海棠满面绯红,她感激着他,是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的爱让她感觉到生活还是有些乐趣的。土鸡、老枪、大胡子几个看得呆了,他们没想到这小子斯斯文文,还有些手段,看海棠那幸福的样儿,是满足了呢!

终于,他长叫一声泄去,倒在女人旁边。女人躺在他的臂弯里,亲昵地幸福地看着他的脸庞,心里作想:如果我们在别的地方相遇,做了一辈子的情人,或者干脆结婚,那有多好!她愿意为他生许多孩子。可是——唉——女人心里一阵发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鬼脸几个人搞不清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收了设备,说明天接着拍,今天先到这里,要大胡子出去为大家弄些吃的来。

大胡子答应着下楼去了,土鸡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脸:“小子,起来了,还没日够吗?”

他睁开眼睛,渐渐地恢复了神智,看看眼前土匪一样的男人,又看看躺在旁边的女人,才清醒过来,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禁五味杂陈,有些后悔,怎么就和这样一个女人做了,而且还把她当成了瑶瑶,感觉对不起瑶瑶。

“你别碰他!”海棠瞪着土鸡,用手护着他。

“你还上瘾了啊?”土鸡对海棠的行为有些惊讶。

海棠白了土鸡一眼,依旧躺在他的臂弯里,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土鸡讨了没趣,讪讪地跟着老枪和鬼脸下楼了。

他把胳膊抽出来,默默地坐起来,穿好衣服,站起来,下楼去了。女人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路走得轻飘飘的。

3

大胡子买了快餐回来,堆在桌子上,又去床底下取了酒,他是顿顿离不得酒的。土鸡、老枪也围过来。鬼脸把设备收好,走到桌前,拿了一盒饭走到他跟前:

“给,表现不错,踏心留在这里跟我们干吧!你往开一点想,我们也是在搞艺术哩。况且这里有男人最想要的两件东西:大麻、女人。大麻让你过瘾,女人一样让你过瘾。海棠长相差了些,可是他们几个心中的西施呢!再说日的又不是女人的脸,女人那里还不都一个样儿,你日的时候把她想象成你最想要的女人就是了,想象成电影明星也可以啊!怎么样?留下来吧!”

他接过盒饭,没有吭声。鬼脸没有逼着问他,去桌子那边和土鸡他们喝酒去了。他端了盒饭,走到墙脚,蹲下,打开来,一面吃一面想,又很不具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是琢磨着找机会逃跑。他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即使去外面偷窃,也不会留在这里。可是他想不出好的办法来,而且他们录了视频,如果传到网络上去,以后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开始恨这里所有的人,恨自己的运气不好,被老枪抓了来;也恨土鸡,用毒品引诱他;恨海棠,这个贱女人,就这样跟着这些人渣鬼混。

他正想着,海棠端了盒饭走过来,挨着他蹲下了。他心里有些厌恶,向旁边挪了挪身子,海棠也跟着挪了挪,他又挪了挪,女人再跟着挪过来。真是个贱女人!他没有再挪动,已经到了墙犄角。他白了女人一眼,没有理,埋头吃饭。女人也没有说话,打开饭盒吃起来。

他埋头吃着,谋划着如何逃出去。正想着,看见一双筷子从旁边伸过来,两块牛肉在筷子上夹着,筷子一松,牛肉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饭盒里面。他看看女人,女人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海棠,你把牛肉给那小子,是想让他补足了身子,多爱你几回吗?”土鸡向这边斜着眼睛,似乎有些吃醋的意思。

“死土鸡,你闭嘴,老娘愿意让他爱,希望他天天爱呢,怎么了?身体是我的,气死你!”

土鸡又讨了没趣,往嘴里灌着酒。老枪、大胡子、鬼脸嘲笑着他。

饭吃完了,饭盒扔了一地。鬼脸窝在床上继续看那本书。海棠趴在窗口向外望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土鸡、大胡子、老枪都喝了很多,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

“土鸡,你看着点那小子,别叫他跑了,我有些喝多了,晕晕的。”老枪踹了一下土鸡的床。

“我也迷糊呢,鬼脸子,前半夜你看着,后半夜我来。”

“让海棠看着吧,我就要睡呢!”

“让那骚狐精看着,还不看跑了。”

“不能,你没听她说,她舍不得他跑哩,要留着让天天爱她哩。”

“海棠,你看着点儿那小子,小心跑了以后不能被日了。”

“我不管,爱谁看谁看,我要睡啊!”海棠离开窗台,回到了床上。

“你过来,睡我的床吧!”海棠坐在床上,对发着呆的他说。

他看看女人,又看看另几个,好像也只能和这个女人挤一张床。

“海棠,想着晚上我们睡着了,你们再爱一次吗?小心把你爱死了,我们以后怎么活?”土鸡抬起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闭上你娘的狗嘴,我倒想让他爱死呢!”

“海棠,正好你搂着他,别让他跑了啊,他要是跑,你就喊,大声喊,把你叫床的劲儿使出来。”土鸡并没有闭嘴。

“要是这小子跑出去报警,咱们就全完了,把他捆上吧。”土鸡有些担心。

“放心吧,他是个‘瘾君子’,不敢报警的。”老枪很有把握。

“捆上吧!”鬼脸小心地站起来。

土鸡和鬼脸两个人拿着绳子走到他跟前,他冷笑了一下,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看着他如此镇定,土鸡和鬼脸似乎有些忐忑:“兄弟,委屈一下,明儿一早就给你解开。”他还是没有言语,土鸡和鬼脸一起动手,把他的手脚绑了起来,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海棠的床上。捆完了,两个人松了一口气。

土鸡一边拍着手一边说:“海棠,这小子已经绑上了,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不过可要你多出些力了。”土鸡总喜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好像能从中得到乐趣。

“滚你娘的!”海棠白了土鸡一眼,倒头睡下了。

土鸡和鬼脸也去睡了。他坐在海棠的床沿儿上,没有倒下,望着外面漆黑的一团,不禁伤感,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如果能够重新开始的话,他一定不会吸那支烟,也就不会沾上毒品,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了。我还有未来吗?我还有前途吗?我才二十几岁啊!我还能再写文字吗?他在心里连连叹息着。

他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次性饭盒在地上泛着可怕的白光,土鸡在磨牙,老枪和大胡子比赛着打鼾,鬼脸梦呓了几句,翻了个身,放了个屁,声音很小,一切都沉寂得快要死过去。他突然有些害怕,怎么竟会有这样一群人存在,而自己竟也身在其中。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床里头的女人,女人似乎睡熟了,脸面很安静,发着轻轻的鼾声。很奇怪,这个可恶的女人的睡相使他觉得不那么心慌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讨厌这个女人,但是看着她睡得那么安稳,自己的心也有了些着落。

4

外面刮着风,不大,吹得地里的庄稼发出沙沙的声音。田地里有老鼠打架,声音传出去很远,听着渗人。公路上,偶尔驶过重型卡车,鸣着笛,呼啸而过,屋子里的人并不会被惊醒,依然做着梦,发着奇奇怪怪的梦呓。

没有月亮,推测不出时间,凭感觉大约是夜里一两点钟了。他实在有些累,支持不住,侧着身子倒在了女人的旁边。

他刚有些迷糊,一只绵软的手蛇一样伸了过来搭在他的腰上。他一下子想起了土鸡睡前说的话,不知道女人要怎么摆弄他,这个骚女人!他在心里骂着。

女人的手在他衬衫下面顺着他的腰滑到了后背,轻轻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十足一个贱女人!”他想,他不知道女人要干什么,但他似乎并不害怕,女人的手指触摸着他的肌肤,感觉并没有恶意。

蛇一样的手终于停下了,手指轻轻敲着他的后背,像是要引起他的注意。

搞什么名堂?哼!

女人的食指在他的后背上画着,他以为女人在引逗他,便没有在意,后来感觉女人不是瞎画的,像是在写什么字,他心里一惊,留心起女人手指的走向,女人果然写了一个字:

“跑!”女人写完,手又回到了腰上,手指凉冰冰的。

他心里一动,女人竟要放了他,一时后悔错怪了女人。他感激着女人的好心,可是又不敢跑。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一丝声响。海棠懂了他的无奈,手指又在他的后背上画起来,轻轻地。

“我把视频删掉!”

他轻轻地转过头去,海棠正歪着头看着他。他心头一热,感动得想流泪。

女人很轻地给他解开绳子,然后站起来替他去探道儿。大胡子和老枪的鼾声很大,她最担心土鸡和鬼脸。她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土鸡翻了个身,听见了响动:

“谁个?”

“你娘。”海棠的心扑腾扑腾地乱跳着,语气却很镇定。

“弄啥子?”土鸡并没有醒来,胡乱问着。

“拉屎,你来闻味儿吗?”海棠已经站在门口了。

土鸡不再追问,呼呼噜噜地又睡过去。

海棠在外面呆了一小会儿,又返身回来,轻轻地躺下。女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觉得女人蛮可爱的,眼睛里面便满是感激了,手伸过去,搂住了女人的腰。女人眼睛望着他,乖巧得像一只小猫。

他忍不住在女人背上写:“一起走!”

女人摇摇头,手又滑到他背上:“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能重新开始!”

他附在女人耳边,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女人半天没有动,眼睛望着他。他看见女人乖巧的样子,心头不禁起了一丝爱怜,低头在女人的唇上吻了一下。女人的唇湿湿的、咸咸的——她流泪了!

海棠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走。他抚摩着女人的后背,心头发酸。海棠又推了推他,他轻轻地站起来,像猫一样,极快地向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土鸡又翻了个身:“日的,又去啊!”声音很不清晰,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他一下子慌了,站着没有动。还好土鸡没有接着问,又睡了过去。他高抬脚,轻落步,迅速向楼下走去。

5

终于出来了,外面很黑、很静,几缕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玩命似的向公路上跑去,仿佛后面已经响起了追赶的脚步声。

终于跑上公路了,远处的灯火像星星一样在眨,城市沉睡在夜里。火葬场里炼人炉的高耸的烟囱还在向外冒着白烟,说不清的气味儿弥散在空气中,让人闻着心惊肉跳。偶尔几辆卡车开过来,车灯闪得吓人,他刚抬起手准备招呼,车子“呼”地一下驶过,或许没有看见,或许看见了并不理会。无奈,他只得凭了双腿向市区跑去。夜色中,那片烂尾楼现出了影子一样的轮廓。渐渐地,影子没有了,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一边跑一边胡乱想着,这经历太可怕,简直是做了一场噩梦!他甚至不敢相信此刻慌乱如丧家狗一样在公路上跑着的人竟是他自己。他们会打海棠吗?他想起了女人的好,不禁有些可怜了这个犯了错误的女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两条腿轻飘飘的,像要离开地面飞起来。经过一家夜总会,里面的喧闹让他有了一点安全感。

终于回到了住处,当他上楼时,踩楼梯发出的声音告诉他,现在安全了,他才稍稍放松了些,心跳仍然在加剧。

他一下子倒在床上,再也没动一下,他确实累坏了。他看着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确定自己安全了,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待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连睡了两天两夜,做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梦,偶尔睁开眼睛看一下发黄的天花板,眼球旋转一下,瞬即又闭上,跌入永无止境的梦魇里。

他以为自己睡死过去了,如果就这样睡着离开,是没有痛苦的,但他偏在第三天早晨醒过来,结束了没完没了的梦魇。

他不敢上街,但是生活所迫,他还要低了头,走在一些偏僻的街巷里。

日子仿佛没有了任何意义,他不做任何事情,弄到钱了便去吸那害人的东西,没有钱便终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他完全自暴自弃了,已完全不具有年轻人应该具有的品质,俨然一具行尸走肉。直到瑶瑶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才渐渐从枯萎的人生中挣扎出来。

女人啊,只需一个轻轻的微笑,就足够改变一个男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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