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密密麻麻的钢筋结构林立着,一扇扇窗户都安了铁架纱窗和推拉门,你若从其中一扇往外看,保准看不清另一扇窗里在发生什么。
即使这样,老曹还是拉上了窗帘。想了想觉得太闷沉,于是又点了香薰,把灯的光线调成暖黄色。
这气氛很好。他自若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开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几辆豪车驶入这个平凡的居民小区,保安似乎并不惊讶,毕竟这年头的小三和高人总喜欢大隐于市。他照常礼貌地登机了车牌,然后引导各车主停车。一个车主似乎对他的不卑不吭很满意,甚至给了他一张名片,其他车主也很和善。这世上好人不少哇,他想。
门铃响起,老曹起身,一,二,三,四,五,六,到门口,门的两端同时发出了热切地寒暄声,然后五个精英样子的人就进来了。
入座,泡茶,茶点,推让,分烟,恭维。
十分钟后,烟雾缭绕在整间屋子里。
“昂,大华和老苏呢?”老曹早就发现只来了五个人,但忍到现在才假装漫不经心地发问。
“哦,大华说他在路上了。”答话的是小梅。
老曹不喜欢小梅,即使她是干事里唯一一个女孩子,但他还是不喜欢。当年那些干事把这个小学妹宠上天的时候,他就看不惯了。
“老苏呢?”他又问了一句。
大家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难道是老苏?老曹心里略过一丝疑云,但他不愿意相信老苏会背叛他。
好久不见的老友们开始展开娶妻生子的话题,老曹心不在焉,脑海里一直闪过老苏和自己把酒言欢,挑灯苦译的画面,又想起那天在街上看到一个流浪汉穿着当年他们协会的会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的。他长叹口气,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幸好这时候门铃又响了,离门铃最远的小梅哎呀了一声,“一定是大华!”然后三步并做两步地去开了门。
大华一进来就先弯了弯腰,叫声曹主席好,然后挨个打招呼,说老刘你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听说前阵子美人名利双收哇,老王楼下宝马一定你家的吧?大成你昨天上电视了是不,我看见你啦!小岳你现在都比我帅了,最后说,小梅那么多年不见你又变美啦。
一下子气氛就变得热闹和谐,老曹一边笑一边想,大华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机灵了,脑壳灵光又嘴甜,不愧是当年自己的得力助手,想来,这孩子还是老苏推荐的呢。想到老苏,老曹不笑了,他真不敢相信老苏会背叛他。
于是他给刚坐定的大华倒了杯茶,又问起了老苏。大华一拍腿,说你们都不知道么,老苏几年前就去了呀。
“哦。”大家惊讶道,老曹也跟着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比别人长些,他松了口气。不是老苏,至少不是老苏故意丢掉的,换句话来,就算是老苏,自己也没什么好追究一个死人的过错的。人嘛,有时候应该糊涂点。
一行人最终出去的时候,气氛很好,老曹说留大家吃饭,大家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老曹送完大家,打开衣柜的保险箱,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马褂,上面写着曾经协会的名字。这是他现在唯一珍视的东西了。老曹甚至觉得谁背叛了协会不是那么重要的事,老苏已经死了,其他人都还活着,这就很好。
一个小时后,六个人在饭桌上,觥筹交错。
“啧,那老不死,还和我们装哩。”小梅仔细而优雅地剥着虾壳,“虽说协会是他创下的,但也不能倚老卖老吖,我们是靠着协会发家不错,但走到今天,都是各凭本事的。”
“协会现在,大家各有成就,只有老曹止步不前,又不娶妻生子,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很让我为难啊。”大成叹了口气,显得很痛心,“现在又出了衣服的事……”
“老苏前几年也被曝出卷款逃跑……这些学长这样会损害到我们名誉的……”小岳脸上的妆被鱼翅羹熏得有些糊了,显得有点憔悴,最近他有个大导演的角色一直拿不到,“诶,华哥,苏大哥真的……去了……?”
大华点点头:“嗯,那时候他人在国外,受不了压力自杀了,她妻子和我老婆有点关系,所以我才知道的。”
“呀,华哥结婚了?”小梅促狭地笑笑。
“哦,离了,离了有一阵字了”大华摆摆手表示不愿再提,举起酒杯,“是老曹背叛了组织,是他先扔掉了衣服。”
大家纷纷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红色的液体不断地被倒进杯子,然后消失。服务员小妹觉得这群人一副要搞事情的样子,这年头谁穿着白色马褂进酒店的?
一星期后,大家都收到了来自老曹的信息,说是希望大家多多相聚,珍惜当下。于是一群人就又浩浩荡荡地去向老曹所在的小区,也依旧是那个保安服务的。
老曹的邻居说那天老曹家里笑声满满,很是热闹。
“他家难得这么热闹呢。”隔壁二婶对来做笔录的警察这么说,“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就是倔了点。”
一个月后,报纸上出现一条新闻《昔日日语协会会长死亡之迷:凶手竟是他的干事们》
保安亭里的保安在听到喇叭响后,尽职尽责地出来接待,记车号,指挥停车。
“苏哥,搞定了。”大华从车上下来,笑着看向保安。
保安拍了拍大华的肩膀,说,“好小子,我没看错你。”
然后老苏就湿了眼睛:“唉,当年经济危机,实在是被逼无奈,老婆也跑了,我只好拿剩下的积蓄去整了个容,然后隐姓埋名。幸好这老狐狸当年和我结拜,遗嘱里有我一份,我就天天等啊等,等着翻身。谢谢你昂,大华,就你没忘记我的好,要不是你及时匿名给我打了一笔钱,我恐怕早就饿死了。”
“哈哈哈,哥,你言重了,应该的,应该的。”大华眼里略过一丝诧异,尔后掩饰得无影无踪,“那那件事……”
“我不会和媒体说的。”保安转过身,叹了口气,“你要,好好地……待她……”
大华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抿着嘴,想着家里的那个本被称作嫂子的可人儿,看着老苏的背影,拉开一丝阴笑。
律师把曹会长的遗物放在坐立不安的老苏面前,看他打开箱子,拨开上层那件白马褂,急迫地打开存折。然后投来疑惑的目光。
“就这么多了。”律师说。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是很有钱吗,怎么会……?”老苏颤抖着跌坐回椅子上,突然发现白马褂的口袋里还有一张纸片,于是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了过来。
是一张转账单。
他哆哆嗦嗦地看了金额,又看了卡号,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天意弄人啊,从医院醒过来后,老苏不顾小护士跳着脚阻拦,晃晃悠悠地朝警察局走去,穿着白马褂,手里攥着转账单。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笔救了他的钱是老曹打的,而他,竟然设计害死了老曹。一直以为老曹是个自私自负的人,其实小心眼的是自己啊……他要去自首,去认罪,去好好给老曹道个歉。
他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突然路边窜出一辆车。天旋地转。然后极速降落。
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了,眼神也不好了。怎么会觉得车里的人是大华呢?自己悲伤过度,居然有脸盲症了吗?
思绪好像被那辆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的车扯远了,他开始神志不清,鲜血浸染了白马褂,也好,也好,老曹,我来给你道歉了。
然后我们再一起聊聊文学,一起翻译川端康成的著作,再为了一个词一个句子吵一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