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非羽还提不动破春刀的时候,她就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走出这冈峦相接的千芒山,渡过宽阔无波的沧浪江,成为一代横刀跃马的旷世女侠。
然而当她终于背挎破春刀,走出山门,甫入江湖,就被一包迷魂药给撂倒了。
在她昏迷之前,她刚来到虞城,找了家酒楼吃菜,而当她醒来时,已经身处一个阴冷的酒窖,随身的刀和包袱都不见了。身体被捆成一个粽子,绵软无力,一丝丝功力也使不出,似是被下了软筋散。
她环顾四周,发现还有大概十几个粽子,有面目白净的书生,须发皆白的老叟,体态丰腴的大娘……都与她一般软蔫蔫的。
难道我们都被土匪给绑了?非羽心想。
当“绑匪”出现时,非羽惊住,竟是一帮举着菜刀、扛着斧头,看起来一点武功都不懂的平头百姓。
一个穿绿绸的老先生毫无气势地挥了两下菜刀,努力地威胁道:“说!你们当中谁是反贼,偷了天鹰大人的东西,赶快交出来!”
一群粽子都争相否认,非羽最最莫名,她来吃个饭,怎么就成反贼了?
老先生旁边的一个大婶儿,突然扑通跪了下来,连哭带求:“求求各位好汉了,把东西交出来吧!天鹰、地鸮这两个大魔头已经把虞城围了七八天,每天都要杀一条街的人,再下去马上就到我们了!“
“你们是大英雄,反抗北朝,扶助南帝,但能不能别把我们老百姓的命给搭进去?我们只想安稳地过日子……”另一个褐衣青年也忍不住哽咽。
老先生接着又说话了:“再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要是还没人把东西交出来,就别怪我们把你们交个天鹰了!”说罢,众人离去,哭泣不止的大婶儿走时还向非羽望了一眼。
非羽使劲转了下脖子,问离她最近的书生:“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书生盯了她片刻,才缓缓解释。非羽这才知道,如今的世道就像一锅煮噗了的粥,糟糕得一塌糊涂。
十六年前,趁着先帝病骨支离,佞臣魏相谋朝篡位,先帝一命呜呼,唯一的幼子刘陟由忠臣护送一路南下,在金陵建立了南朝。之后南北势力对峙,明争暗斗,是以民生多艰,弱质难存,就连武林人士也都卷入其中,导致高手凋零,江湖式微。
而这虞城位置偏西,远离南北的核心势力,属于南北皆不管的地带,一直是座安宁小城。
北帝座下有四大高手,天鹰、地鸮、玄雕、黄隼,皆是是武功狠戾、行事残忍之辈。他们一般各守其责,极少一起行事,近日天鹰和地鸮竟然一起带了几万大军把虞城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说是南边儿的贼人偷了天鹰的重要之物,躲进了虞城。为了搜捕,每过去一天,虞城里都要多出数百个亡灵。
“可是为什么那些百姓要把我们给捆了?”非羽问道。
“为了保命,自然要搏上一搏,如果能给北朝鹰犬献上他们想要的东西,想着兴许他们还能活下去。但天鹰那些人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索命无常,不论怎样,整座虞城都已经在劫难逃。”说罢,书生一声叹息。
非羽突然有种得了伤寒的感觉,呼吸不畅,半边身体发凉。
到了夜里,非羽又冷又饿,忽然听见开门声,有人向她靠近,仔细一看是白天那个跪地哭的大婶儿,眼睛还红肿着。
大婶儿摸着她脸,说:“多俊俏的模样,和我那嫁到外地去的闺女真像。”
这时外面有人唱起了小曲,“忙处抛人闲处祝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凄清婉转,听得人心里一揪一揪。
“是崔娘子,这家酒楼的厨娘,以前是唱曲的。几天前,她儿子在外面玩耍的时候,被地鸮军队的乱蹄给生生踩死了。尸体敛回来的时候连个形儿都没了,才五岁啊!之后崔娘子就疯了,一到夜里就唱……”说着大婶儿又抹了把眼泪。
然后大婶儿开始给她松绑,说:“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解药也在里面,吃了就赶紧逃命去吧!”说罢含着泪走了。
非羽看着又回到手中的破春刀,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人在抡着大锤乱砸,砸得她哪哪儿都疼。
师父曾说,她的骨架过于纤秀,不太适合练破春刀。因为破春刀是凌厉杀伐之刀,讲究大开大合,一刀既出,惊雷破春,睥睨无双。
非羽想着,如果这把刀不能用来斩杀奸恶之徒,它不过是块冷铁,还配叫破春吗?它还是传说中天下无匹的名刀吗?
她自小在山中研习武学之道,如果她不能匡大义于乱世、救孤弱于水火,她学的武艺和街头卖艺人耍的把式有什么区别?怕是连隔壁山头的猿猴都要来讥笑她吧?
破春刀的刀刃在月光下发出凛冽的光,照出了非羽眼中的兵戈之气。她挥了几下刀,解开了酒窖里所有人的绳子,又一一给他们喂了解药。
众人道了谢赶忙要离开,唯有书生在犹豫,问她:“你打算做什么?”
非羽找了块布擦拭刀身,答:“做一个习武之人该做的事。杀人,救人。”
“你疯了!你知道外面北朝的军队有多少吗?你知道天鹰、地鸮的武功有多高吗?你一双手一把刀,就算能杀几个人,能救得了一座城吗?”
“总得试一试。试了我也许走不出这座城,但不试,我就会永远被困在心里的牢城。”
书生难得见到这么会找死的小姑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折返的老叟给拉走了。
非羽提刀冲到街上时,大火已经吞噬了半条街,真真是新鬼烦冤旧鬼哭,地狱之门就在这里打开,如漩涡般不停地把一个个生人吸进去,摄取了魂魄,再吐出一具具狼狈不堪的尸首。
沿着一路血迹,非羽看到了正在大肆屠戮的北朝军队,还有一脸享受的飞鹰和地鸮,两人都丑得天赋异禀且各具特色,一看就是心术不正的歹人。
非羽拔刀向那帮恶鬼冲去,那些士兵一茬一茬地倒下,她身上也绽开一朵一朵的血花。她始终记得,她继承的是名动天下的破春刀,刀刃向前,她只能进不能退。
当她和天鹰地鸮之间只有死尸没有活人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用刀支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地鸮骷髅般的手拈了个磕碜的兰花指,用尖细的声音说道:“好久没见到这么胆大的后生了,不过可惜了呀……”话没说完,就飞身离马一手成爪,向非羽的脖颈扼去。
此时的非羽只要来阵风就能吹倒,她已经感觉自己的意识就要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了。“就只能到这里了吗? ……”
就在这一瞬,非羽离死亡只差毫厘。而就在这毫厘之间,发生了转机。地鸮枯瘦的爪子被挡了回去,还被削断了一截指甲,是之前酒窖里和她一起被捆的老叟。
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好几名高手,与天鹰地鸮二人缠斗在一起,并且渐渐占了上风。
非羽勉力睁眼,看到一人骑着马,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而来。那人在非羽即将倒地的时候将她拉上马,拥入怀中——竟然是那个书生。
“你不是走了?怎么回来了?”非羽虚弱地问道。
“因为我走不出我心里的牢笼。”
第二天,无论南北,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到处都在谈论两桩大事。
一是南帝刘陟亲率大军至虞城,大败北朝军,斩天鹰地鸮于马前。第二桩就是,沉寂多年的破春刀再现江湖,一刀出,天下震。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