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连着看完两本工具书，觉得知识密度太大需要时间消化和行动，于是久违地买了一本小说来调节一下。没想到入了迷，像看电视剧一样停不下。

这本书叫《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书里的主人公塔拉，其实就是作者自己。17岁前从未上过学，但她通过自学考进了杨百翰大学，后来又去了哈佛大学、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历史博士。与其说是小说，更像是一部自传。

塔拉的故事原本是宣扬教育的力量，但读完后我觉得并不贴切，或者说这只是作者表达出的其中一小部分。

我甚至觉得作者对教育本身的看法也是有些矛盾的，至少书中的塔拉在某一刻也痛恨过教育。因为教育使她进入了一个与她的家庭完全不同的世界，使她看到了父母的无知愚昧，使她识破了父母从小灌输给她的谎言，使她的信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而使得她被家庭排斥而失去了亲情。

塔拉是7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她的父亲是一个极度反对政府的人。比如反对孩子上政府办的学校而崇尚所谓的家庭教育，孩子生病受伤不能去医院必须在家治疗，塔拉9岁前连出生证明都没办，在塔拉上了大学后经济困难她父亲都不允许她申请政府的助学金……

除此外，她的父亲偏执、狂热又自负。他经营着废料场，所有的孩子都要帮他工作，但他丝毫不在乎任何工地的安全问题，就像他们家坐车从来不系安全带一样，他也不允许孩子戴安全帽，还让他们去做极度危险的动作。所以他的孩子们经常从废料场里跑出来，不是断了手指头就是腿被烧废。全家开车度假时，他坚持要晚上返回，于是出了车祸，第二次度假他同样在暴风雪的晚上坚持晚上开车回家，于是全家又经历了第二次惨痛的车祸。

而他父亲认为，所有的这些都是天命。遇到危险是天命，能不能治好、能不能活下来都是天命。

一开始看塔拉父亲的观念，我觉得离奇荒诞又可笑，却竟然没有一个孩子站出来反抗他、质疑他。后来我越发感受到从这样的家庭里走出来、从大山里走出来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因为在我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对这些从未接受到家庭外任何教育和影响的孩子来说，他们父亲所相信和告诉他们的一切就是权威，这些观念也根深蒂固地长在了他们心里。

塔拉的母亲是城里人，但她厌倦了精致的小资生活而被来自大山里的这个男人吸引，她觉得他身体健壮、活力四射、有一种至高无上之感。实际上只是深处山中的无知带来的自负。

她既软弱又坚强。学习当助产士，后来又自己研制精油，直至发展成为镇上最大的企业。她是很有能力的女人，却不敢反对丈夫荒谬的观念，后来甚至被慢慢同化。当塔拉长大后向父母控诉哥哥对她实施残暴行为时，她的母亲明明亲眼见过却同他父亲一样选择不相信，反而成了她哥哥的保护伞，向所有人说塔拉是邪恶的化身。

而塔拉的哥哥肖恩，以侮辱她为乐，打她、把她的脑袋按进马桶、把她拖在地上身体都走光、用刀片威胁要杀她。有一次他让塔拉承认自己是“妓女”才放过她，也因此“妓女”这个词在塔拉长大后始终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让她以为自己就是这么不堪和阴暗的人。他是塔拉心中的战栗和莫大的恐怖。

她人生中最初的光是他的另一个哥哥，泰勒。他安静、结巴、喜欢看书，没有人想到他会是第一个敢向父亲提出要去学校的人。塔拉在他的房间里第一次听到了触动心灵的歌声，跟他学会了读书学习，从他嘴里听到了学校的样子，才开始知道自己还有其他选择，于是自学考试。再后来，当父母在所有人面前丑化她，众叛亲离时，也只有泰勒牺牲与家庭的关系站在了她这边。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即使塔拉后来入了最高等的学府，她也一直挣扎在与自己心理问题的斗争中。

因为被父亲的观念深深地影响，她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接纳她视为荡妇的露脚踝的裙子、紧身衣，牙痛难忍却依然强撑着不去医院，后来才在朋友的帮助下学会吃药、看医生，甚至去打了她父亲视为不祥之物的疫苗。这些外在的变化她终究是能慢慢接受了，而最难的是内心的转变。

后来她在大学上了基础心理学后，才明白她父亲应该是有躁郁症。这么多年她始终处于父亲不断制造出的紧张、意外和动荡中，甚至让她以为自己经历这些才是正常的。当她身处大学优雅的环境中时，她厌恶自己，当导师夸奖她时，她觉得自己不配。对自己是“妓女”的认识令她觉得别人对她的赞扬和喜爱，是她伪装出的一面欺骗了别人，她反而觉得受到批评排斥会更心安。

除此外，即使她的家庭一次次在身心上深深伤害她，她都从来没想过永远离开，而是一次次顺从、妥协，认为是自己的错误，从而精神崩溃。她放弃自我意识，只是想修复和家庭的关系。也因为这种软弱，她在某一刻甚至觉得是教育让她背叛了她的家庭。

我始终无法理解当一个人面对亲情无休止的剥削时，会如此难以决断吗？电视剧也经常会演一个家庭里父母重男轻女，等女儿长大后父母却想尽办法向女儿要钱的桥段，而这时女儿都会选择给。这只是钱财，如果心灵都备受压迫、生活在亲情带来的恐惧中，为什么依然要继续忍受呢？善良、孝顺和自我意识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对于塔拉带着伤却竭尽全力想重返家庭，我只能找到一个解释。就是每个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她的父母是，她的哥哥肖恩也是。

如果说她的家庭给她带来了什么好的影响，我想可以叫“生命力”。她的父亲只相信实打实的劳动，所以让他们从小就在废料场工作，靠自己的手脚生活。因为不注重安全措施，所以她被迫学会警惕和保护自己，也有了忍受巨大疼痛的忍耐力。她父亲自己在油桶爆炸中面目全非，皮肤组织、内脏器官几乎尽毁，却在没有去医院的情况下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我想至少她读书后也依然坚韧的性格就是来源于此，一个混乱的家庭培育出的顽强生命力。

塔拉的母亲虽然最终与她有了巨大的鸿沟，但曾经也是爱她、理解过她的。她支持塔拉上大学，帮助她偷材料申请出国签证。甚至塔拉的父亲在她决定上大学时也没有强行阻拦。而她的哥哥肖恩如此残忍，却也与她有过非常快乐的时光，骑马时保护过她，在她开始化妆打扮时还会阻止她变成世俗女子。

善恶是非，在人的复杂性面前永远都说不清楚。以前以为黑白分明、嫉恶如仇是个褒义词，表明这个人是性情中人，而看过越多、经历越多后越来越理解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接受存在灰色地带才是成熟思想的标志。

最终塔拉终于决定与父母分离，也放下了自己对父母的怨恨。她与童年伪装坚强的自己告别，也终于摆脱了沉重的负罪感。十几年在顶级学府的熏陶、导师的帮助、朋友的理解、心理咨询师的开导下，她才终于完成了自我的蜕变。

最后，她说：

你可以用很多说法来称呼这个自我：转变，蜕变，虚伪，背叛。

而我称之为：教育。

我是予书，主业打工人，副业自由撰稿人。读书 、旅行、思考、写作，不负每日 ，不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