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鸿的时候，秋才21岁，正是鲜花一样的年纪。彼时的她，相信只要是真爱，即便那人只是个怀揣一块钱的落魄王子，她也要与其生死相随。

那时的鸿，22岁，但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他看起来更像一棵陈迂的老树，不仅言行举止自带三分木然，而且长相也极为粗糙和着急，乍看去会觉得要比实际年龄大个八九十来岁。若再有两日不刮胡子，走在路上被半大孩子叫大伯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所以，尽管在网聊中他俩已互通过年纪与样貌，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秋还是愣没认出站在她眼前的鸿。经过精修工艺雕琢的相片，与真实的鸿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一星半点的差别。那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啊。

秋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的米色风衣领子十分宽大，竖起来正好可以裹住自己的整颗脑袋。自然，脸上的表情也是很容易被一并藏起来的。因而，被山间凉风成功偷袭的秋，转瞬间潮热的双眼与红透的鼻子尖，鸿是没有看见的。

不过很快，秋就恢复了自然。她想得明白：自己内心里，其实是喜欢成熟型男士的。平日里，对于屁股后面跟着的那些白白净净的年轻男子，自己的确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所以，在鸿还讷讷地站在离秋一米距离外不知如何是好时，秋的心已在翻过百转千回之后，又转了回来。

真实和虚幻的距离，并没有打破之前鸿在网上给秋留下的好印象。

甚至，经过一番细细审视，秋反而觉得鸿若隐若现的青色胡茬，和他并不分明的脸部轮廓，让自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温暖，和浪漫。

她望着九月的天空，高阔辽远，蓝得透亮，只有丝丝流云追逐着清风与飞鸟，偶然间不小心，在日光的缝隙里跌了一跤，又团一个团回到了碧空的怀抱。

秋望着天空的模样，有一种让鸿心惊的美。尤其是她微微扬起的脸庞，斜斜看去，有一层薄薄的、白绒绒的光影，使他一见了就忍不住“咚咚咚”心跳加速。即便在多年后，那感觉鸿也记得异常清晰。

毕竟是有半年网聊的铺垫，二人的熟络并没花多少工夫。老树一样的鸿，也像突然吹了春风一般，有了一丝灵透劲儿。从森林公园的盘山路往下走时，他已经开始频频在秋走得快些或慢些的时候，向她伸出自己的手了。好在，秋也没有拒绝。

南方的宵夜，不但可以吃到很晚，而且还可以从很早就开始吃。对于初见的两个年轻人来说，似乎格外地合适。

二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鸿一口气点了四五个菜，又跟着老板进去拿了一瓶啤酒过来，这才坐定问了秋一句：“你们老家那爱吃辣对吧？”

秋有些许失望，眼前这个男人终究还是不够细心体贴，风度也尽数丢失了。不询问对方喜好和口味就自顾自点菜，还自以为是地臆测人家爱吃辣。呵，可自己因为胃病已经戒辣大半年了。

“呃……是啊，我……”心中不爽，吐出的字也不爽利，迟迟疑疑。

鸿一边用起子掀开啤酒瓶盖，给自己的杯子里斟满酒，一边偷偷地打量着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酒，女孩子就别喝了，我也少来点儿。”

秋有点惊讶：“这个人怎么了？点菜不照顾自己在先，这会儿却又在乎起自己是女子不能饮酒，真不晓得该不该感谢他。”还没想好如何作答，服务员就托着一壶饮品朝秋走过来。

“靓女，这是你男朋友给你点的红豆豆浆，趁热喝。”说完，放下豆浆壶，又看了一眼鸿，才笑嘻嘻地走开了。

一瞬间，秋有点反应不及，但脸却迅速地热起来。她从椅子上挪了挪位儿，又直了直腰，才柔声说道：“她……刚才……这些服务员就是乱说话，你不要介意。你……你刚才是进去招呼这个了啊。”

“不仅是这个，我怕他们疏忽，亲自进去叮嘱厨房，咱们的菜不放辣椒。你胃不好，不吃辣，我知道。”呵呵一笑，鸿又接道：“女孩子食红豆好，能美容能调理，快趁热喝。”一边说着，他已经替秋倒好一杯，举到她面前了。

“谢谢，谢谢，太细心了。”秋声音低低的，似在为自己前面的想法羞愧。可在鸿看来，却又别有一番韵味。

特别是看到她两手抱在胸前揖了一下，才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忙不迭用双手接过那杯温热的豆浆，鸿不禁笑出了声儿：“真是个可爱的傻姑娘。”秋的脸，此时更烫了，整个身子也不自觉热络起来。恐怕是这个豆浆太过暖身吧，她偷偷地想。

一顿宵夜，从七点吃到了快十二点，菜已热了两次，但一切该说的好像都还没有说，但真要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两个人只能心照不宣地撑着，等待某一个合适的时刻到来。

席间的话确实很少，基本都是鸿在起头，秋轻声应和。但露天广场的好处就是，即便不说话也不会很尴尬，因为可以仰头看天空，有没有星星都好，夜空里总是闪闪烁烁，煞是好看。

大概夜色撩人，清澈而温柔的月色也足够让人安心，秋没有拒绝鸿缓慢却认真靠近的手。恍惚中，秋像是抓住了依靠，她几乎想就那么靠过去。

灯红酒绿的城市，川流不息的人潮，仿佛一切都在一晃眼之间，快速而迷离。秋知道，他们不可以太快，这是一个女孩最基本的矜持。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又不停怂恿她，让她相信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什么是缘分呢？秋后来想，大概就是即便有点冒失丢脸，也舍得豁出去的傻劲儿吧。因为人一理智，似乎跟谁都不会太有缘。

向来冷静的秋，决心犯一回傻。尽管，她还是有些忐忑，但此时的鸿给她的感觉，或者说自己和鸿待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好极了。就像诗歌里说的那样：不说话，就觉得很美好。

面对鸿的靠近，她第一感觉是“我喜欢这个味道”，继而，竟生出一丝贪婪的渴望，想要一直沉醉在其中。她想起书上说的，气味可以帮我们找到对的人。是了，秋确信这是科学没错。

那，就勇敢一次吧。

走出广场向左，顺着拐弯的路口，秋将头微微往左边一歪，鸿的另一只手，精准地环过来，正好将秋一把揽进了怀里。“咚”的一声响，不知是头磕到胸膛的声音，还是谁的心跳声。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一刻的空气，是甜的。两个年轻的人，都有些微醺。风正缠绵，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裹进了夜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