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叮...”,早上七点。乔佳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按掉了闹钟。在寒冷的冬天,能多睡一分钟,也会让这个冬天变得可爱。但逐渐清醒的意识让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今天还有一个通告。
乔佳快速地穿衣,洗漱。化妆时,她不得不一次次地用粉底遮盖眼底的黑眼圈。昨天和爸妈打电话,没聊几句,他们就在电话那头吵了起来。原来,妈妈为了完成所谓的工作业绩、实现她的创业梦,拿几个月的工资和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堆净水器,说总有一天会卖掉。但爸爸气不过,家里仅剩的钱都没办法维持正常的生活,甚至为了吃饱,他不得不放弃挚爱的烟和酒。听着他们的吵闹声,乔佳突然觉得很累,便随声劝他们几句,匆匆挂了电话。
心思敏感的性格让乔佳失眠了,她翻来覆去地想,这不知道是爸妈第几次吵架了。第一次是爸爸喝醉了酒,对着楼上一个精神有点问题的人说他是傻子,结果,那傻子第二天就拿着板砖砸了她家的房门,门正中央被砸出一个大坑,妈妈一边哭,一边骂爸爸:“那尿水有什么好喝的?喝几口以为自己了不起?我真是瞎了狗眼,跟了你!”爸爸虽然理亏,但也忍不了妈妈喋喋不休的埋怨,原本认错的心情在一句句不中听的话里荡然无存,一气之下,说:“不想跟别跟,离啊!”乔佳以为,她会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但爸妈还是凑活着过到了今天。
第二次是妈妈在家屯了十套价值6000元的锅具,同样也是为了完成业绩。那是他俩吵得最凶的一次,爸爸差点把锅砸在妈妈头上。之后,他俩大大小小的架吵了无数次,小时候,遇到这种情形,乔佳会大哭,哭诉着说你们别吵了,不要分开。长大了,乔佳想: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这么痛苦,还硬要在一起?想离就离吧。
2、
在黑眼圈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后,乔佳出门了,在人流的推动下挤上了地铁。上班高峰期,总是让人感到无奈,地铁上挤满了人,每个人的空间仅有脚下站立的那小小的区域。乔佳觉得双脚酸疼,她艰难地把身体转了一个角度,改变脚的着力点。她的前面是一对情侣,男生把胳膊搭在女生脖颈里,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正在喂女生吃东西。乔佳向他们投向鄙夷的目光,似乎想说:地铁上不能吃东西,你们不知道吗?但真正的意思乔佳心里清楚:那种高级的法国进口马卡龙点心,她买不起。
从地铁2号线换乘4号线后,乔佳来到了剧组。毕业后,她就来了北京,为了实现自己的演员梦,她放弃了可以在小镇工作的机会,成了北漂一族。论姿色,她还是有几分的,170的个子,纤细的身材,虽然长得并不是那么出众,但辨识度还是很高的,她要来这里等机会。
这是一场古代戏,作为群演,乔佳只需要从镜头前陪女一走过,全程只有侧身和背影,没有一个正脸镜头。在养不活自己的阶段,乔佳不再要求上镜,只要有钱拿,就是来之不易的机会。矮胖的导演用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和演员讲戏,交代乔佳跟着女一走就OK,之后便匆匆开拍了。在一声清脆响亮的“action!”后,乔佳跟着女一走了出来,谁知,刚走了几步,导演气冲冲地跑过来,对着乔佳破口大骂:“能不能有点基本素养,走这么慢,以为拍静止画面呐!能演就演,不能演就滚蛋!”乔佳的脑子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我是跟着女一走的啊!”她在内心呼喊道,但两年群演的经验让她的脸上浮现出歉意的微笑,身体向前倾,嘴唇微张,挤出几个字:“下次会注意!”导演摆了摆手,走开了。“妈的,老娘总有一天会红的!”乔佳在心里愤愤骂道,但脸上依然挂着标准的笑容,没有丝毫波澜。
3、
戏终于拍完了,乔佳将赚到的200元紧紧攥在手里,便马上去了地铁站,她还要赶去酒店,做下一份工作:礼仪小姐。这份工作是最赚钱的,在有商业演出的地方穿着旗袍站3个小时,就能赚到300元,特别在冬天的晚上,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的时间段,能赚到1000元。今天是一个酒店开业,为了生存,乔佳毅然决然地去了,从晚上6点站到晚上9点。换好旗袍后,乔佳站在了酒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裹着大棉袄的人,她的心里莫名的升起一种奇怪的情愫,同情自己?不,她早已过了自我感动的年纪,要活下去,她必须忍受现在的寒冷;感叹人生?不,眼前的窘迫支撑不起她谈论诗和远方。终于,她明白了:她害怕一文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文是她目前的人生里除她爸之外深爱过的男人,他们是在大学相识的,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互相离不开,但在一文跟着乔佳来北京的第二个月,一文就和一个富二代整容女好上了,“没想到,在你心里,我一个原装的竟比不过一堆玻尿酸!你还是喜欢大金链子小手表的人。”想到这里,乔佳噗嗤一声笑了,呵,男人,都他妈是谎言制造机,没有你,老娘照样活的很好。但乔佳现在这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囧样,会让她在一文面前更抬不起头,她已经没钱了,不想再失去尊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佳向身后的酒店大堂望去:8点30分,还有半小时。这时,一群人嚷嚷着从酒店里出来了,乔佳转过身,这群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穿着也很时尚,有的叼着烟,有的手里拿着酒,最后走出来的人搀扶着中间的人,哦,原来有人喝醉了。明白状况后,乔佳转回身,继续工作,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会儿,1000元!突然,她的胳膊被一只硕大的手抓住了,随即而来的是漫天的酒味和烟味混杂的恶臭,乔佳惊恐地抬起头,一张流氓样子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地挣脱开,双手护在自己胸前,那男的竟睁大双眼瞪着她,并用手指着她,哗啦一声,在他没说出一个字前,吐了。乔佳的双脚被淹没在一摊脏物之下,光是气味,便让人恶心发呕。乔佳立马慌了阵脚,这样的情况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她轻轻抬了胎脚,黏糊糊的感觉让她浑身汗毛耸立,胃里翻腾倒海,一股酸味从肚子里蔓延到喉咙。恍惚之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搂着另一个棱角分明的身影慢慢靠近,是一文!没错,是他!他真的来了!全北京这么多家酒店,为什么偏偏来这家!她抬起腿往换衣间跑,半路上,酒店经理赶来和她说抱歉,但她已经没有脑容量再计较这件事,面无表情地说“没事没事”,便抽身走掉了。从换衣间出来,再三确认没人看到她后,乔佳拉低了帽檐,离开了酒店。
4、
乔佳夹紧自己的包,往家走。一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地铁,怎么到的家。一打开房门,顾不得自己身上有多脏,她就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今天所经历的事,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北京,这座包容了太多人的城市,为什么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为什么她要过这种点头哈腰、躲躲藏藏的生活?为什么她这么努力还是无法体面地活着?
慢慢地,她平静了下来,脱掉衣服后,钻进了被窝。据说,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天特别倒霉,今天可能就是那一天吧:黑色星期二。
她向上拉了拉被子,蒙住了头,安慰自己:睡吧,明天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