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培训班的课程在一片模糊中很快就过去了,学生们学得很认真,我也尽量倾囊相授希望能帮到他们,因为其实大家都不容易。
上完学校的课程,我去公司附近的餐厅享用了晚餐。在等待季宸通知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矛盾着是否要先给他打电话询问上课的具体时间,否则没有限定的等待会让时间显得特别漫长,可另一方面我又担心,这样会影响到他的“突发任务”的执行。再三权衡过后,我决定采取保守政策,先搭车到他住处附近,然后选择临近的一家书店去看书打发时间。这样既可以读到不错的作品,也可以做到等待时不浪费时间。最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停止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让时光白白溜走,那种像是虚度生命的感觉让我心里惶惑不安,总觉得不充分利用起这段时间我便会失去了些什么,这也是一种病。
在书店里阅读书籍,时间就好像插上了翅膀。不知是我最近阅读得太过仔细还是我看书的速度比以前慢了许多,当季宸打来电话时,我已经在书店里坐了一个多小时,而小说却只看了1/4左右,这个速度只有我在上大学时阅读速度的一半。
“喂……”我接通了他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季宸的声音永远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
“我在你住宅附近的一家小店里。”我如实答复。
“是吗?”他听起来有点吃惊,“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反正早晚都一样,你今天有突发任务吗?”说完这句话,我惊奇地发现,我们两个的对话更像是熟人之间的问候。
“没有……”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你在哪里,我刚好从外面回来,我们可以一同进去,这样也省得你走弯路找不到我在哪一栋。”
“好,我还以为你是要提醒我再过二十分钟你才能来。”
“今天不需要。”
“嗯,我在旁边一点的书店,你在小区门口等我,我立刻去那里与你会合。”
“好。”
走出书店的那刻,我甚至不敢看店主的脸,因为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蹭书客,看了书却不买单,可是想到要去上课,而我的小手提包又无法装下这本尺寸比一般的书大了一半的体积,因而我只能选择在课程结束后,再转回来购买。虽然这样会有点麻烦,但这却是我能想到的最理想的方式。我并不想把书带到季宸的住处,这样他便会看见我所购之物,而这在我看来更会像是一种炫耀和无知。我可不想这么做,没有人需要知道关于我的任何事情,除了我自己。
快步走到“御景风华”小区门口时,一眼便看见了季宸。他脸背对着我朝向外面的车水马龙,因为看不清脸无法估计他的表情。他手里提着黑色牛皮公文包,身上依旧穿着灰色的西服,不过已经不是当日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那套,这一款的样式更简单,剪裁也更加精良,衬着他挺拔的身材。
“你刚下班吗?”走进他时,我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他的这幅样子根本就是刚下班回来。
“嗯,差不多……”他转过头后给了个模糊的回答,以致于我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做进一步的探讨和深究,不过最后我还是放弃了。
“你吃了饭没有?”我无法做到与陌生人单独在一起时沉默不语,那会让我感觉尴尬,而这是我和好友与亲人在一起时绝对不会有的感觉。虽然我的耳朵已经熟悉了季宸的声音,可是真正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时,我依旧不可避免地对他燃起了一种陌生感。
“吃过了,你呢?”他转过头来表情认真地看着我,这让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像他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早就吃过了,下班后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吃饭。”我尽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有可能破坏自己从容自如形象的不利因子,用最自然加稍微轻快的声音回应他,希望我想表达的轻松能缓解他的严肃。
“那就好。”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如释负重,但我不确定。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都在沉默中度过,而我也开始逐渐适应这种沉默,因为比起他可能出现的其他让人不安的神情来看,这种沉默现在反而对我是种解脱,而他似乎也并不介意,或者说并不觉得这种沉默有什么不好,所以一路上都表情模糊地沉浸在自己认真而复杂的思考中。
不多久,我们就来到一栋外墙灰白相间的大楼下,看来里面就是他要带我去的地方了。
从玻璃门走进大楼内部,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坐在右边柜台的后面正专心致意地看着铺在柜台桌面上的报纸。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抬了抬头向我们投来一个核查的眼神,不过时间并不长久。在他看见季宸时,就立刻认出了他是这儿的住户,于是他站起来向季宸打了个招呼,在季宸给他回复了个微笑加点头后,很快他又重新投入到他的看报事业中。
过了保安的柜台,又经过一排白色金属信箱,然后向左拐了个弯便来到六个电梯中间,季宸摁下了向上的指示键。不一会儿,一个中间电梯的左上角便闪灯提示电梯到了。他伸手做出了让我先进入的手势,在我乖乖执行后,他尾随着进来并摁了关门键和16楼键。因为中间没有人打断进入,我们很快一路直达地到了16楼。
出了电梯,绕过一条长长的有着很多隐藏的明亮白炽灯的天花板走廊,再向左转了一个弯,就来到一个贴有1620门牌号的房门前。我的心脏突然有点紧张地开始乱跳起来,像是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我。
季宸用一张感应卡打开了房门并走了进去。他很快地在玄关处的墨绿色地毯上换了一双黑加棕色的居家拖鞋,然后转过来面对我并指着鞋架上一双崭新的白加绿点的女士拖鞋说:“你可以穿那双鞋,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之前没有人用过,所以不用担心。”说完,他转身向大厅旁边的廊道走去。
我根据他的指示换好了鞋,然后跟随他走进了大厅。越往里面走我才发现,这个房子只要用两种颜色便可以概括了所有,但更确切的说是一种颜色以决绝的醒目称霸了我的眼球。
进入玄关的地毯是墨绿色的,脚下的大理石地板是白色的,但鞋架是绿色的。左边大厅里的L型沙发是白色的,上面的靠枕是绿的,前面的茶几是白色的,而底下的大片地毯和茶几上的茶具却是绿色的。四面墙壁是白色的,可是电视墙上却用绿色画了一幅巨大而飘逸的常青藤图,连落地窗的窗框也是墨绿色的。除此之外,把绿色运用到极致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右边隔开大厅和餐厅的格栅屏障是墨绿色的,餐厅的椅子也是草绿色的。虽然桌子是白色的,可是上面的盆景确是大盆茂密的绿。还有角落里满满摆放的各种绿色植物,仿佛都在一一向我昭告,这个家是由绿色主宰。看着这一片片清新的绿色,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之前那种紧张感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我享受这难得的轻松之感时,季宸从廊道深处的屋里走了出来,他还穿着刚刚的那套西服,只是手中的公文包不见了。
“你想喝点什么?在这里不用拘束,坐下吧。”他指了指平整的沙发。
“嗯。”我点了点头,随手把包放在了沙发上,并靠着旁边偏中一点的位置坐下。
“你喝点什么?”他走到餐厅里面,随后我听见了开冰箱的声音。
“白开水就好了。”我用了比平常更高的音调,希望他能听见。可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根本用不着这样,因为在餐厅里他的声音还是平常的音调,我却听得很清晰。
“矿泉水可以吗?”
“可以。”我调整回原调。
很快,他从餐厅里走回到大厅,手里多了两瓶一模一样的水。在递给我一瓶后,他也挑了旁边的沙发的正中位置坐下,并扭开瓶盖仰头喝了起来。
我看了看瓶子,上面什么标签都没有,因而也无从得知是什么牌子,但是白净的瓶身却很漂亮,它的外形让我立刻联想起了电视广告里的一种香槟酒。
我照着季宸的动作轻轻扭开了密封的盖子,并往嘴里送了一口。坦白地说,这水和普通店里卖的矿泉水并没有什么差别,若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便是口感较润了点,味道与普通的矿泉水并无异处。
“我们开始上课吧!”我向他提议。
“好的,你想要在哪里开始?”他征询我的意见。
我环顾四周,餐桌也许是最合适的场地了。
“就那吧!”我指了指餐厅里绿色吊灯下的白色的桌子。
“行。”
移步到绿色的椅子旁,我把包放在左手邻座的椅子上,从中拿出我的巴掌大笔记本。今天要教的内容都在里面了。
“我们今天学什么?”季宸坐在我的正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学习与陌生人在不同场合相识的对话。”
“嗯,这个很实用。”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作为工具来使用?”我援引他之前在咖啡厅里说的话。
“毫无疑问。”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使用全英文的对话,如果你不能表达出来,可以借用身体语言。但只有一样,不能使用中文,同意吗?”我拿出老师的姿态来面对他。
“同意。”他认真地配合起来。
“好的,现在请你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开始用英文引导他。
“嗯,我叫季宸,来自中国南方,今年32岁,见到你非常高兴。”说完,他把手伸出来,像是要完整表演这段虚拟的情境。
“你好,我是李影。和你一样,我也来自中国南方,年龄嘛,不太方便透露,因为我是女士。”说到这,我对他微微一笑,“见到你也很高兴。”我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依旧是初见时的那种温暖的触感。
“所以,我的自我介绍怎么样?”他询问我。
“你的发音和语调非常好。”我直言不讳并且尽量用最诚挚的语言指出,希望他不要以为我是在用鼓励小孩的方法讨好他。“整体也算流畅,”我继续用英语说,“不过这几句太简单了,我还不能判断出你的水平,能不能多说些关于你的爱好之类的?”
说完这些,我开始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没听懂我说的,因为我的语速显然比之前加快了,还加入了一些长音节的形容词。
“嗯,”他垂下眼睛看了看桌面,似乎是在考虑,但很快他就找到了要表达的内容。“关于爱好,我喜欢研究比较古老的东西,比如字画收藏等,还有就是喜欢看书、听音乐、做运动以及了解一些新资讯。”
看来他对这些生词丝毫没有困难,而且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他知道的更多,看来我有点低估了他的水平。为了更进一步了解些他的英语水平,我只能继续引导他多说话,这样就可以静观其变了。
“听起来你并不是很喜欢热闹的活动,你不喜欢交朋友吗?”
“我不这样认为。我喜欢交朋友,不过我的时间总是不够用,我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你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容易,如果我不努力的话,那饭碗很快就没有了,对吧?”说到这,他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倒是,”对此我当然深有同感,“那能说说你的朋友们吗?”我继续引导他多说话。
“呃,我有两个好朋友,一男一女。男的叫陈奇,女的叫许雅。我们三个一起从小时候起就是好朋友了,不过少年时分开了一段时间,但是最近又相聚了。我们感情很深,若要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应该是至交。”
说到朋友,他的表情更加轻松,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尽管声音一如平常那么平稳,可是我能听出他语言下面那层与朋友们之间的情谊。
“其实说来很妙,”也许是朋友这个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把十指交叉在一起继续主动说,“我们三个最初并不是很要好,还经常在学校发生争执,后来有一次几乎要打起来了,于是老师很紧张地把我们三个人的家长都请到学校,想要好好地教训我们一顿。就在他们讨论要怎么处置我们三个时,我们却都已经化干戈为玉帛结为好朋友了。当时大人们都觉得我们莫名其妙,不过他们也很快理解了,毕竟在小孩子的世界中并没有什么仇恨。今天吵了架,明天立刻都忘了,能一起玩闹才是最重要的。不仅如此,我们还为他们搭起了建交的桥梁,后来他们的交情也并不比我们的浅了。”说完,他的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从他的语言中可以看出,他的英语口语水平并不差,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花钱请我来教课呢?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感觉向我袭来。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看见我沉默,季宸不解地问。
“你的发音、语调都很标准,生词也认识不少,沟通起来也并没有什么障碍。这说明你的口语水平并不差,你根本不需要请口语老师!”我合上笔记本,直直地盯着他说。
“可我之前也没有说我的水平不好啊?”他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他的这句话正中了我的要害。他说的没错,他从来就没有说自己的英语很差,只是说有这个需要,而我却把这个意思误读为他的基础不好。我为自己如此马虎地过早做了愚蠢的判断而感到懊恼,什么时候我才能改掉这个想当然的坏习惯?
“你不会生气了吧?”他小心地看着我。
“没有。”我只是生气我自己。
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用英语在交流着。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也很畅快,就像是用规矩的行为在做不规矩的事情一样。
“也许我之前该跟你说清楚一点……”他若有所思地把手用力交叠在一起,像是在跟什么较着劲。
“既然你的英语并不差,根本没有必要请口语老师,那么你请我来是为了什么?”我把两手交叉在胸前,等待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