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地精爆牙的扳手狠狠砸在一個报废的服务器机箱上，火星四溅。
“叛徒！内鬼！我早就看那小子贼眉鼠眼不像好人！”他尖着嗓子咆哮，唾沫星子横飞，“当初就不该收留他！现在好了，咱们差点被一锅端！老子辛辛苦苦组装的‘大嗓门’都烧了！”
临时据点内气氛压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臭氧和失败的味道。那颗“深渊低语核心”黯淡无光，被艾琉诺斯用更强的结界封印了起来。死灵法师莫里斯蜷缩在角落，灵魂火焰都比平时微弱了几分，显然强行中断连接对他造成了反噬。
侏儒商人闪闪哭丧着脸，清点着在刚才紧急断线中损毁的“商品”：“我的限量版故障机器人手办…全完了…呜呜…”
老陈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猛灌着劣质的、味道像机油的“能量饮料”。
精灵学者艾琉诺斯相对冷静，推了推裂了一条缝的眼镜，分析道：“逻辑上存在多种可能。一，小竹被胁迫；二，他被洗脑或控制了意识；三，他自愿投诚。根据他删除入侵路径时表现出的精准和高效，第三种可能性…偏高。”
“自愿？他凭什么自愿？！”爆牙跳脚，“当初在E-07，要不是洛老弟，他早被‘清道夫’当垃圾扫了！这他妈叫忘恩负义！”
所有人的目光，或愤怒，或同情，或探究，最终都落在了角落里的洛尘身上。
他从断开连接后就没再说过话，只是靠墙坐着，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粗糙的柴刀挂坠。阴影武器“篡改者”安静地悬浮在他身侧，像一头蛰伏的、压抑着怒火的野兽。
“洛老弟，”老陈放下饮料瓶，声音沙哑，“你说句话。这事儿…你怎么看？”
洛尘抬起头，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混乱。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三个字：
“我回去。”
“回去？回哪儿？流火镇？”爆牙急了，“你疯了！那小子现在是天穹的人！他肯定知道咱们的据点！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若想抓我们，刚才顺着入侵路径反追踪过来，我们一个都跑不掉。”洛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他只是…切断了连接。”
他站起身，将柴刀挂坠紧紧攥在手心。“我要去问问清楚。当面问。”
“我跟你一起去！”老陈立刻说道。
“不。”洛尘摇头，“人多眼杂。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们…暂时离开这个据点，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他看了一眼这些临时拼凑、却在生死边缘共同走过一遭的“破烂”同伴，语气缓和了些：“放心，我不会冲动。在没搞清楚‘灵犀计划’和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我不会做任何事。”
……
流火镇，西区。
与玩家聚集、相对繁华的东区不同，西区是NPC的聚居地，建筑更加低矮破旧，街道也狭窄许多，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廉价食物和某种…数据冗余的陈旧气味。
洛尘回到了这里，回到了那个他最初苏醒、充满烟火气的集市。他卸下了所有显眼的装备，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粗布衣服，“篡改者”也化作一道极淡的阴影缠绕在手腕上，如同一个不起眼的护腕。
他没有去寻找，也没有刻意打听。他只是走到了集市角落，一个生意冷清的糖水摊前。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婆婆，卖的是一种用本地特产“数据甜薯”熬制的、味道寡淡却带着奇特回甘的糖水。
以前在E-07服务器，物质匮乏，小竹最馋的就是这种据说只有大服务器才有的“高级货”。他曾经不止一次眼巴巴地看着论坛上其他玩家晒图，咽着口水对洛尘说：“尘哥，等咱们以后厉害了，一定要去尝尝那个糖水，放双份薯圆！”
洛尘在摊子旁破旧的长条凳上坐下，要了一碗最基础的甜薯糖水。
“加一份薯圆。”他轻声道。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地从锅里捞出一勺晶莹的薯圆，加进碗里。
糖水很甜，甜得有些发腻。薯圆软糯，却带着一股数据模拟不出的、淡淡的涩味。洛尘慢慢地吃着，一口，又一口。从烈日当空，吃到夕阳西沉，再到星光（模拟的）洒满坑洼的石板路。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周围的NPC来来往往，叫卖声、孩童啼哭声、夫妻争吵声…构成了一幅与他内心冰冷死寂截然不同的、鲜活的市井画卷。
第一天，小竹没有出现。
第二天，依旧没有。
期间，有几个行迹可疑、眼神不像普通NPC的人在附近转悠过，但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洛尘能感觉到，有微弱的监控数据流从他身上扫过，但并未停留。是小竹打过招呼？还是天穹觉得他已经不足为惧？
第三天傍晚，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糖水摊前的光线暗了下来。一阵轻微但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合成纤维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由远及近。
洛尘握着勺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抬头。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
来了。
他缓缓抬起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笔挺的西装裤腿。然后是合身的、质地精良的白色衬衫，外面罩着一件天穹科技标志性的深蓝色技术员外套。最后，是小竹那张熟悉的脸。
他瘦了些，脸颊的稚气褪去不少，肤色是长期待在室内的那种白皙。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鼻梁上甚至还架着一副无框的智能眼镜，镜片上流淌着微弱的数据光。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被精心“规训”过的精英感。
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站着两名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警卫。他们的站姿、眼神，都透着一种系统化的警惕，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公司内部安保人员。
小竹看着洛尘，眼神复杂，有瞬间的躲闪，但很快被一种程式化的平静覆盖。他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一些，也少了许多情绪起伏：
“尘哥。”
这一声称呼，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洛尘的心脏。
洛尘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他那身光鲜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换了怎样的芯子。
小竹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移开视线，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银色金属手提箱里，取出了一个包装极其精美、闪烁着柔和诱导光芒的盒子。盒子上印着天穹科技的LOGO和一行小字：【高级灵魄滋养液 - 脑接口专用】。
他将盒子放在洛尘面前的破木桌上，与那碗只吃了一半、已经冷透的糖水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别捡垃圾了，尘哥。”小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仿佛经过计算的“诚恳”，“以你的能力，待在底层太可惜了。来公司上班吧。这里能给你更好的资源，更广阔的视野，更…稳定的未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糖水摊的老婆婆早已不知躲到了哪里去。远处的市井喧嚣似乎也被隔绝开来。只剩下夕阳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个坐着，衣衫褴褛，一个站着，衣冠楚楚，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洛尘的目光，终于从小竹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他白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
那里，除了天穹科技的工牌，还别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东西——一个用废弃易拉罐拉环粗糙弯折、打磨成的小徽章。形状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割手，那是当年在E-07服务器，小竹模仿他“裁决之刃”的剑徽，偷偷做了好几个，硬塞给他的其中一个。他当时觉得幼稚，随手放在了储物袋里，没想到…
小竹竟然还留着它。而且，就别在他天穹科技的制服上！
小竹注意到了洛尘的视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想要去遮挡那枚徽章，但最终还是停住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洛尘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桌上那盒昂贵的营养液推了回去。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愤怒。他只是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语气，看着小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里的糖水，不好喝。”
说完，他不再看小竹瞬间苍白的脸色，也不再看那两名瞬间绷紧身体的警卫，站起身，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付了糖水钱。然后，转身，融入了身后逐渐深沉的暮色与嘈杂的市井人流中，消失不见。
小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紧紧攥住的拳头，和那枚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弱光芒的、粗糙的易拉罐拉环徽章，暗示着此刻他内心绝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一名警卫上前一步，低声道：“Zhu-990专员，需要追踪吗？”
小竹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恢复了那副精英做派，冷冷道：“不用。一个沉迷于过去、不肯接受现实的…垃圾佬而已。收队。”
他最后看了一眼洛尘消失的方向，转身，带着警卫，走向了与这破旧集市截然相反的、代表着“秩序”与“未来”的镇守府方向。
而在不远处的一条暗巷里，洛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阴影将他完全吞噬。他抬起手，看着腕子上那枚同样粗糙的柴刀挂坠，又摸了摸怀里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易拉罐拉环徽章。
“灵犀计划…易拉罐徽章…”
他低声自语，眼中之前的迷茫和刺痛被一种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小竹的背叛，或许并非那么简单。那枚徽章，是他留下的破绽？还是…无声的求救？
无论如何，流火镇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而他和天穹，和小竹之间，注定还有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