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霭漫漫七星情

楔子

某个连月亮都不愿意露出丝毫光亮的夜晚,皇宫高墙的某个犄角旮旯里透出只言片语。

“南北两座栈点,一人一座,各凭本事。”

“皇兄说的是,臣弟自当遵从。”

说完二人互“哼”一句,背身离去。一往南去,一向北来。

角落里躲着的人听完谈话赶忙溜回去报告,一夜无事。

于是这天夜里,公鸡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大夏国最尊贵的两位仁兄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宫城,只留下第二天惊慌失措的一皇城莺莺燕燕和彼此争来斗去的太后、梅贵太妃。

沿河两岸桃花灼灼杨柳依依,正值春光灿烂。踏春游览之人遍处皆是,人声鼎沸。河上不时有扁舟飘过,亦有文人才子泛舟湖上作流觞曲水之乐。湖有一亭,深闺少女纷纷掩面而坐,言笑晏晏,不时向湖内偷看几眼。

这天是名满江湖的七星阁公布所选问题的日子,一年只有一次,一次只有一个。

乐正当时,忽然远处一艘画舫悠悠泛波而来,画舫精美小巧,桃花点缀船身。船头立着两个娇俏少女,手拿花瓣满溢的花篮。船尾站着两个俊朗少年,腰配长剑,手撑竹蒿。亭中少女羞的脸若桃花,眼似桃心。

这时原本声如滚浪的河岸都寂灭,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那一只画舫。

所有的人盯着画舫,目光胶着好似凝结。忽而,纱帘侧边微微卷起,一只素白如瓷的芊芊玉手探出纱帘,指尖捏着一张浅粉若花的宣纸。船头左首少女屈身接过,展开纸张,接着抬头朗声宣布,“今年阁主选中的是宋轩公子。”一阵唏嘘声过后复又说道,“我们阁主有几句想问,请宋轩公子明日午时务必到闲月楼一会。”接着那画舫便掉头悠悠而去,一如来时。

岸边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懊恼离去,不多时便少了大半。

第二天宋轩公子如约而至,被人引入顶层雅室。身佩长剑的少年推门,偌大一幅山水屏风映入眼帘,掩映着若柳身形。

“在下宋轩,拜见七星阁主。”宋轩拱手道。

“公子请坐——”屏风后的人反手一指,一个头戴风干桃花的姑娘欠身引座,素手奉茶,纤白若瓷。有手如此,相貌又是如何,于是宋轩情不自禁抬眸望去,是一张清秀但绝称不上漂亮的面容。

“姑娘芳名?”

“小女云霭。”女子抬头,眸色略浅倒影世事,鬓发随微风浮动,颊若飞云红霞,唇角挂笑,竟是一股说不清的袅娜风流。

半晌宋轩才回过神来,不由低头端起桌上的一盏茶置于唇边来掩饰尴尬。

云霭似乎未察,悄声退至一旁。宋轩暗暗感叹,好一个不动声色的姑娘。

不过问了些许问题及乳母住处屏风后的人便下了逐客令。一盏茶后宋轩离开茶楼。

“阁主?”

“倒是越来越有趣了。”女子探身往外看时宋轩恰好回头,于是微笑、关窗一气呵成,接着推门离去。

云霭换了身劲装,背着那个陪她浪迹天涯的包袱骑马离开扬州城,一路向南。

出城门大约三十里处树木遮天蔽日,道路荒凉无人。云霭勒马喝几口水,拂去额间细汗,暗道此处若是有山贼劫道,倒是有趣。下一刻一个灰头土面的人便从树林深处飞出,一身脏污。紧接着树林里跑出几个彪形大汉,围过去就是一阵拳脚相加。

云霭初时惊诧自己一语成谶,待看清那灰头土脸之人是谁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假装恍若未见的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走过。

挨打的人“哎呦哎呦”叫喊故作疼痛吸引注意,不料却未奏效。云霭旁若无物的骑马,就连马儿也不曾给他们片刻注意。于是他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彪形大汉忽然反身靠近云霭这一人一马,声若洪钟,“下马,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话音未落,一把冒着寒光的软剑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闪现,横在大汉脖间,剑身犹颤。彪形大汉身若凝滞,丝毫不敢动弹。

云霭手持软剑,唇角带笑,“大哥,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有,那就是这个了。”说完还拿剑挑落大汉肩头的落叶,吓得大汉汗如雨下,连声求饶。

他躺在地上哭诉道,“姑娘,在下是昨日前去拜会的宋轩。”在下已经被抢的衣不蔽体,如今他们见我英俊竟然欲……姑娘本领高强,还请姑娘带我离去。他本来准备了一箩筐的话,不料却被云霭浅笑盈盈的打断,“我知道。”

宋轩起身整理衣衫,问:“那姑娘为何不出手相救?”

“我看戏啊,”云霭收回软剑,抬头笑道,“你演这出戏不就是为了让我看吗?”

“姑娘好眼力。”宋轩负手向前,彪形大汉纷纷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不过宋某也不差。阁主姑娘。”一字一顿。

“哦?我却不知,公子是如何猜出的?”

“姑娘自己告诉我的。那位屏风后的人虽然也是纤手玉指,但比之姑娘素白如瓷却是云泥之别。”

“仅仅凭这个?”

“当然不是,还有阁主与那人的眼神。姑娘状似无意的玩弄发丝,实则是在传递讯息。试问哪个丫鬟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

“那又如何,难不成公子想以此威胁?。”

宋轩躬身,“自然不是。在下是有事相求,不得已出此下策。”云霭撇撇嘴,小声嘟囔,“可别是什么麻烦事?”宋轩闻言一笑,“却怕是天下第一麻烦事了。”

“为何?”

“姑娘此行可是要去查清在下的问题?”云霭点头后宋轩继续说,“我便是为了跟上姑娘才出此下策。探知消息天下第一的七星阁查访事情的秘密就要被我知道了,你说麻不麻烦?”

云霭寒着脸重重点头,忽然说道,“若是公子答应我一个要求,那便算不得麻烦。”

“姑娘请说。”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七星阁主开口,公子都要答应那人的条件。”能提出那个问题的人自然非富即贵,恐怕还是极富极贵。若是能得他一个承诺,七星阁若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也许还能保住一阁性命。

“好。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七星阁主开口,我宋轩都答应那人的条件。如此便行了?”

“是的。不过既然你我结伴,以后我便称你宋兄,你唤我云妹,公子以为如何?”

宋轩自那日闲月阁一见倾心后一直茶饭不思,连正事都抛了就想来缠上云霭。原本以为绝非易事,却没料到竟如此轻易,自然连声答应。

宋轩在城中换好衣服,又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又买了一匹马,和云霭同行半月才到连城。

连城城门外排起长龙,士兵正拿着一幅画像与进城之人相貌进行对比。轮到云霭宋轩的时候,宋轩显得极为扭捏,用手遮挡一半面容。那士兵开始还好言相劝,待见劝说无效便有些不耐烦,手上用了力硬掰下宋轩的手,然后对着宋轩的俊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水。皮相果然是个好东西啊,生得好便男女通吃。

察觉到宋轩想要发怒,云霭抢先一步横在宋轩和士兵之间,陪笑道,“大哥,别动气。我这哥哥幼时心灵受损,有些……不大正常,大哥你勿怪啊。”说着把一包银子塞到士兵手里,然后对宋轩眨眨眼,宋轩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朝画像方向努了努嘴,云霭心领神会,问,“大哥,请问这画像上画是谁啊,为什么要全城通缉?”

守城士兵拉住云霭手臂小声说,“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人听见那是要砍头的。”

宋轩看见士兵拉住云霭的手臂,皱着眉把他们分开接着牵上云霭的手,待云霭疑惑的看过来他又附赠一个大大的微笑,弄得云霭一副这人被气傻了的表情。

另一边的士兵说,“这画像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大夏的皇帝。”然后指着画像上的字说,“看,上面写着——大夏皇帝风亦轩。”

听到士兵字正腔圆念出风亦轩三个字,宋轩的眼睛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同时云霭也风中凌乱了,她学着之前士兵的样子拉着这个士兵的手臂问,“大哥,你刚刚好像说了大夏国皇帝陛下的名讳。”

士兵放声大笑,“你这姑娘真有趣。不如就做我妹妹吧。”

云霭笑道,“那敢情好,我在连城有了一个家。”

士兵把银子还给云霭,“有我李成在,连城就有你的家。”

云霭将银子重新塞回李成手里,“小妹云霭,先谢过大哥。不过我二人初到此地,需要大哥帮忙的地方还多呢,这包银子请大哥先替我收着,小妹若有需要会来寻大哥。”

宋轩没把此事当真,问:“为何把银子都给了他?”

“出门在外,多交个朋友总是好的,也许下一刻就要请他帮忙了。”

“不过有件事,公子恐怕得好好跟我说说了。”云霭咬牙切齿的说,“那画像怎么回事?你不是大夏国的皇帝吗?”

“我?”宋轩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我这么吊儿郎当的,哪儿能做皇帝啊?”

“那你谁啊?”

“萧山王,风子轩。”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不好好待在皇宫里,惯会出来游手好闲的萧山王。”云霭毫不客气的捏上风子轩的脸颊,一面用力一面恶狠狠地说,“那你这一路跟着本姑娘干什么,是不是想图谋不轨?”

“哎呦呦,疼,云妹轻点——”风子轩见装可怜不能博取同情便有些生气,“我是想图谋不轨,不知道云姑娘如何想?”想自己亲王之尊,费尽心机留在她身边,却没在她心里留下一丝浮影,何其可悲。

云霭见他大方承认反而有些慌乱,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

风子轩斜眼看她,“看来云姑娘是没什么想法了。那本王也无须浪费时间。”话音未落人便消失了,留下云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呆呆看了很久,最后化作一声冷哼。

不过是个伙伴罢了。我云霭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没出过错的,何惧你离开?

云霭从奶娘家出来,脑子一片昏沉,根本理不清线索,这可完全不像云霭。她能坐上七星阁主的位置,完全是凭借极强的推演能力,能够通过一些细如发丝的细节推断出最不可思议却是事实的真相。可如今她却心乱如麻,心仿佛缺失一块,有些痛,有些痒。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那是谁?云霭捂着胸口蹲在角落,莫名落泪。乱了,好像有什么乱了,莫名其妙的都不像是自己。

脑里混沌,反应也慢了半拍。所以当云霭感觉到凌厉剑气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长剑近在咫尺,云霭抽剑不及,唯有闪避。她侧身躲过,剑擦着鼻尖劈下。

一个杀手和普通剑客最大的不同是就是,剑客只是为取胜,剑法上留有余地,而杀手却不同,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第一剑躲开了,那第二剑绝不会给人任何机会,所以当第二剑劈落时云霭只是闭上了眼,没有任何闪避。然而预料以内的疼痛和血腥味并没有出现。她睁开双眼,看着和杀手缠斗到一起的熟悉人影惊诧出声,“是你!”

风子轩费力的接着杀手的剑招,很快就招架不住,可还是嘴上毫不留情,“还不过来帮忙,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云霭抽出腰间软剑拦下杀手一剑,风子轩趁机挑开杀手腰带,杀手衣衫一片凌乱。显然他未料风子轩如此出招,稍一愣神便被云霭制于剑下。

“你这招还挺好使的嘛。”

风子轩熟练的拿下杀手身上令牌,“玉壶门?”

那杀手点点头,“大侠可放了我?”

“可以,不过我要你给你家主子带句话”见杀手慌忙点头,风子轩复又说道,“他可知道他今日要杀的是萧山王,和萧山王妃。”

那杀手慌忙摇头,“我家主上恐怕也是被人蒙蔽。若知道是萧山王和萧山王妃,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那还不快滚!”见杀手离去,风子轩牵起云霭的手,触手冰凉,不由担心,“你很冷?”

“可能是吓得。”云霭不习惯被他握着,想要抽手却被紧紧握着无法动弹,“你,松开——”

“我偏不,”风子轩耍赖,“你不告诉我你对我什么感觉,我就不松开。”

“你就是个无赖,”云霭挣扎半天发现终究徒劳,于是不由叹息,“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感觉了吗?”

风子轩喜难自盛,“你说真的?那我更不松开了。”

云霭毫不客气的用另一只手用力弹了他的额头,气道,“跟你这种人就不能客气。”看着风子轩吃疼的表情想趁机抽出手来却没成功,于是只好拉着风子轩一起走,离城门不过二十步时却被风子轩拉到一个角落里。

对上云霭疑惑的眼神风子轩解释说,“城门告示换了人。是你和我。”看着云霭似懂非懂的眼神他继续说,“云妹,我们被通缉了。”

“什么?”云霭眼眸睁大仍然是不明所以,不过是去一趟奶娘家,怎么就风云变幻了呢?

“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走,我们回京城。”

“我们被通缉呢,怎么出城?”云霭皱眉片刻而舒,“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谁?”

“见到你就知道了。”

李成驾着马车走出连城很远,一直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才停了马车,四下看过才对着马车小声喊,“妹子,出来吧,安全了。”闻言风子轩从马车的车厢底钻出,云霭从车厢里钻出,随意整理几下衣衫,浅笑吟吟,“大哥好厉害,这么轻易就把我们带出来了。”

李成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也没什么,我就是为了方便才造了这么一个可以当做座椅的箱子,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风子轩拱手谢道,“我们萍水相逢,李大哥肯如此相救实在值得佩服。只是不知道我们二人因为什么被通缉?”

“唉,说来也奇怪,你们刚进入连城我们就接到了通缉令,说是萧山王风子轩和七星阁主云霭谋害皇上。”李成笑呵呵地说,“你们就是普通人,哪是什么萧山王、七星阁主啊?”李成当笑话般讲出来却见他二人一脸沉色,不由煞白了脸,“你们不会真是萧山王、七星阁主吧?”

风子轩点点头,“李大哥,连城你恐怕回不去。你拿着这张字据去苏州茶栈,有人会给你一笔银子,拿着这笔钱去他乡安身立命吧。”

李成拱手,“谢王爷好意,只是连城尚有老母,卑职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也好。”风子轩将马的缰绳递给李成,又拿出一只火箭炮,“若有急事,点燃火箭炮,自会有人相助。”李成道谢,接过缰绳绝尘而去。

“希望我没有害了他。”云霭望着李成的背影感慨道。

“眼下我们没有时间担心他了,京城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必须得尽快赶回去。”风子轩吹响口哨,两匹骏马应声而出。云霭抚上马背,笑着问,“你变戏法呢?”

“城中暗卫出不来,但是送个一言半语出来还是可以的。”

风子轩跳上马,一路狂奔而去。云霭紧跟其后,一骑绝尘。

暮色落下,明月入林。云霭坐在火堆旁一脸苦闷,“我们真的要露宿荒野?”虽然她一向只身行走江湖,可还从来没有露宿荒野过,晚上会不会有凶兽出没啊。

“云妹只能委屈你了。眼下我们正被通缉,不能进城也不能住店,只能挑人烟稀少的小路赶回京城。”风子轩边说边拿长棍拨弄火堆 ,顿时火花四溅噼啪声不断,“我们分开守夜,只要火不灭,野兽是不会靠近的。”说完揽过悄悄靠近的云霭把她紧紧按在胸口,“别怕,有我呢。”

云霭突然被揽入怀,嗅着陌生而温暖的男性的味道不由羞红了脸,正欲挣扎却被风子轩的温情感动满怀,难得的没有挣扎。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自己吧。”云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是个孤儿。七星阁所有的人都是孤儿。我们从小就被收养,按照天资分类培养。我和几个师兄妹一起自小便被师父挑中,作为下届七星阁主培养,出师后便接管了七星阁。其实师父对我们很好,可是我总感觉很别扭,就好像是被寄养在远亲家的小孩。”

风子轩感到胸前一阵暖流,连忙抬起云霭的头查看。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七星阁实在不能给我家的感觉。所以从我继任阁主以来,从来不肯待在七星阁,宁可一个人闯荡江湖浪迹天涯也不要回去。”

“乖,一切都会过去的。从今以后我会陪你一起,天涯海角都一起走。”风子轩抚着云霭的头发,一脸疼惜。

“我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凑巧。我们刚进连城就被盯上了,先是刺杀,然后又发布了通缉令。也许……”云霭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也许是宫廷里的某位大臣和江湖中人相互勾结,甚至很有可能是七星阁的人。毕竟江湖对七星阁主知之甚少,但这个人却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其实这次出来不仅仅是要给你答案,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察觉七星阁账簿有问题,怀疑有人暗中勾结他方势力,却从未想过会与朝廷有关。”

“所以我才会问你要那样一个承诺,你不会觉得我有所图吧?”

风子轩捏着她的鼻尖狠扯一通,然后又说了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把云霭闹了个大红脸,把之前的话题忘了个干净。

云霭才沉沉睡去后,风子轩斜靠在树干上,怀里抱着剑,一双眼睛蓄着寒光看向丛林深处。那件事情牵涉众多,七星阁涉嫌其中他早已知晓。还好云霭与此事没有牵扯,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司眼下还有一件事很是伤脑,皇兄和自己分开处理此事,自己这边尚且被通缉,不知道皇兄哪里如何,是否真如告示所说遭了毒手。若是皇兄无碍,母妃等人恐怕就受制于人了。

思绪万千愁绪满怀,最后都只化成一丝叹息消逝风中。

第二天晨光微现云霭便悠悠醒来,她看着早已熄灭的火堆,又看向靠在树旁睡着的风子轩,唇角不由得轻轻扬起。她拿起身上风子轩的袍子盖在他身上,然后拣了些柴热昨晚喝剩的汤,内心竟然是说不清的轻快洒脱。

七星阁并不同于其他江湖门派。七星阁不参与武林纷争,只以买卖消息为生。七星阁主只司解决问题并无实权,阁中分管事务的门主才是真正的掌权人。近些年七星阁风头渐盛,玄门门主也偶有抱怨消息买卖范围太窄财路不畅,所幸其他三门门主坚持反对此事才作罢。云霭原本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自己无意间翻到七星阁今年账簿发现几笔钱财莫名失踪才有所察觉。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渐行渐远已致居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商量,云霭心中一直十分沉重。昨晚在那种氛围下自然地和风子轩说了出来,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你醒了,汤热好了,喝完就可以启程。”

风子轩披上袍子,喝了几口便说去接水,让云霭把剩下的汤喝完,然后朝林中走去。

云霭接过碗,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出神。就算昨晚自己掏心掏肺的讲了那么多,他还是不能真正相信自己吗?

待云霭喝完汤收拾好行李,无聊的玩着衣角的时候风子轩回来了。两人上马,一路向北而去。

一路上云霭始终话很少,比之前两人不熟的时候还要冷漠,风子轩察觉到了却并不清楚原因。他尝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能逗笑云霭。于是他回到最初的问题,“云霭,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云霭点点头,他继续问道,“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我想我从奶娘那里知道的消息并不足以支撑我推断出答案。但你这里应该会有一些奶娘不知道的事情,”云霭躲过风子轩炙热的眼神装作无意识得低头查看马鞍,“如果你愿意说的话,也许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先说说你从奶娘那里知道的事情。”

“当朝太后和梅贵太妃原本是手帕交,因为家世显赫分别被选作太子妃和秦王妃。太后没多久嫁给了太子,后来又成了皇后,可是梅贵太妃却因为秦王在婚前病逝耽误了婚嫁,一直到先帝继位的第三年才因为一只‘梅园梦回’被先帝赏识封为梅妃,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晋封贵妃。先帝膝下一直无子,而当时梅贵妃皇恩眷顾,人人都以为凭梅贵妃的恩宠若是皇子必为储君,可是这时皇后也有了身孕。”

“从前的闺中密友到如今的情敌,以至于对方的孩子很有可能会是自己孩子登上皇位的最大障碍,这二人之间如何能没有怨恨?之后皇后和梅贵妃同时生产,俱是皇子,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先帝却在孩子降世后立刻下旨封皇后之子风亦轩为太子,梅贵妃之子风子轩为萧山王,并且置于南苑一同教养。”

“按理说,皇后和梅贵妃都是后宫巅峰人物,而且没有过错,没道理不能把刚生下来的皇子放在身边教养,但这二人也都没有反对。”

“后来你们一个学习政务,一个攻于诗画,兄友弟恭,亲密无间,一直到先帝去世太子登基,你才渐渐远离朝廷,游走江湖。而你离开皇宫的原因正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风子轩不禁为云霭叫好,他不顾云霭挣扎把她揽入怀里,像是抚摸猫咪一样哄道,“的确如此。如果太后一直恨我们母子入骨,为何不在先帝病逝后下手;若是不恨,为何又要与我母妃相斗多年,处处为难。”

云霭不适的扭动身体,想摆脱头上那只手却无处可逃,于是只好安静下来,“那太后对你好吗?”

“大概因为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太后从来没有为难过我,我母妃也从未难为过皇兄。也许这就是命吧,她们贵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却嫁给了天下最不能与人厮守到老的男人,所以终究得不到幸福,甚至为了自己爱的人还要善待情敌的孩子。”

云霭听了这话陷入沉思。

风子轩感知到云霭沉默,暗自在心里许诺,我永远不会让你拥有和我母妃一样的命运。

等二人赶到京城时,风子轩发现情况比自己预想到要好太多。

皇城已经被人控制,皇后和梅贵妃被监禁。好在她二人是对付风亦轩和风子轩的王牌,所以暂时无恙。

风亦轩不在皇城,那一定平安无事,这多少让风子轩放下心来。

风子轩把云霭安置在京城最繁华街巷尽头的一家普通民舍里,一对老夫妇负责照顾她。

他走的时候云霭依然生气,气他到最后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可是当他走出房门的瞬间,云霭后悔了。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不过她清楚此行九死一生。所以就在风子轩就快消失在云霭视线里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的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风子轩知道云霭哭了,可是他不能回头,他怕一旦回头这扇门他就再也不愿意出去了,所以他只能冷漠的掰开在他腰间紧扣着的双手,接着毫不迟疑的迈开步子离去。

过了大概半个月,云霭听到了街头巷尾的鞭炮声,那是人们在庆祝陛下回归篡位者被擒。她终于放下心来。又过了大约一个月风子轩才风尘仆仆的回来,一进门就说,“走,我带你去见皇兄。”

去皇宫的路上风子轩终于把一切告诉了云霭,原来皇上很早就发现有人在暗处谋划篡位,可是最近才查到此事可能与七星阁有关,于是他二人将计就计主动出击,假装不和大吵一架然后各自出宫办事。风亦轩去岭南调兵,风子轩去调查七星阁。可惜那人藏得太深,直到皇城被困才知道心存不轨之徒竟然是皇后生父,当朝宰相。接着风子轩设法进宫掌握了禁卫军,风亦轩带兵包围皇城,内外夹击才让靳相国弃械投降。又一月,相国党羽连同七星阁众人一起被收押。

“所以陛下会怎么处置七星阁,”云霭紧张的看着风子轩,“七星阁的人,都还好吧?”

“别担心,皇兄不会滥杀无辜的。”

云霭稍稍安心,随着马车达达的声音,皇宫到了。

随风子轩走进殿中的瞬间她便很是惶恐的拜倒在地,久久未听到皇上让她起身,于是偷偷瞄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紧接着她听到皇上大笑,“子轩,你选的王妃可真有趣。”风子轩附和而笑,云霭只能尴尬的赔笑,于是就这样在尴尬的笑声中接下了对七星阁处罚的圣旨。除勾结靳相国的玄门外,其他人均无罪释放。不过七星阁却再也不能出现了。这个结果全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抱怨的,云霭如是想。

云霭又去见过太后和梅贵太妃。太后借故说些体己话支走风子轩,她问云霭是否知道了一切。云霭答道,“原本只是怀疑,眼下却确定了。”

“孩子,你不会告诉他的,对不对?”梅贵太妃问。

“是的,这个秘密会永远尘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如果风子轩愿意,我会跟他离开,永不回来。”

梅贵妃点头,“年纪大了,不愿意再造杀孽。希望你可以记得你说过的话。”

云霭听到太后这样嘱咐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她答应下,接着出门挽上等在宫门外的风子轩回了萧山王府。

原本她想问那两个最尊贵的女人一句为了自己把亲生儿子交给对方抚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可是当她见到太后的时候她突然不想问了。也许她曾经为了地位做过交易,可是如今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云霭还在考虑如何向风子轩不着痕迹的提离开京城的事,不料风子轩却先开了口。也许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云霭若有所思。

于是在景辉二年六月末的某天,萧山王风子轩和未过门的萧山王妃一起失踪了。皇上听过后愣了片刻,没有下令寻找。

尾声

七星阁虽然不在了,但闲月楼却保留了下来,由云霭师弟接管。云霭和风子轩游山玩水大概半年后才想到应该去看看师弟,然后又过了三四个月他们才回到扬州。师弟递上一封信,说是很久之前有人让他交给风子轩的。

打开信封后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贺礼”二字。

师弟又递上一枚缺了一角的前朝古币。风子轩颇有些感慨地说,“这是幼时我和皇兄争夺的那枚古币。”云霭见风子轩很是伤感,不知如何安慰,于是只好拿师弟出气。

风子轩拦下云霭,将她揽入怀里,“我很高兴,皇兄他不怪我。而你在我身边。”

云霭在戏文里听过许多痴男怨女的故事,可是那一刻她竟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一句话能比“而你在我身边”更令她感动了。

时间尚早,她和风子轩,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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