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7日 星期一 晴
四四早上走的时候天还响晴万里，谁知出来天就跟漏了似的，雨砸在地上水花四溅，哗哗之声一下灌进耳朵，她心里暗自嘲笑自己是有多投入啊，真的达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了。
无奈拿出手机约车，平时只要呼叫，立马就有人接单，仿佛埋伏在这里似的，可今天已经三分钟过去了，还是等待接单中。
也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尤其这种天气。四四身后的大楼已经一层层熄了灯，大厅中间的巨型吊灯也灭了，只留着门口几盏照明陪着她无奈的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豪雨。
虽是春末夏初，依然有些凉意。
四四默念着：生活从不曾取悦于我，所以我创造了自己的生活。
雷震坐着程昱开的车，从四四面前经过时，程昱减了速，雷震得以见到这个女人的正脸，不觉叹了口气，旁边程昱扫他一眼，雷震极其夸张的表情仿佛在说：问啊来问我啊。
程昱淡然道：“你可以不说的。”
雷震换了郑重的神情：“又来了！你对那位柳越要不要这么上心啊，人家是已婚人士好吗？再说你们就是吃过一顿饭听过一场音乐会而已。”
程昱哑然失笑，这个雷震还真是自己身边的一颗雷。
雷震继续唠叨：“不就是一个画展，干嘛非让我去啊？你知道的，我对艺术一向敬而远之。我就问你，现在还有人静下心来看一场画展吗？最多领着异性朋友过来拍个照，发发朋友圈。”
程昱扭脸看雷震：“十年前你爷爷要你学经管，你说你喜欢艺术，一个人去了巴黎，回来拿了一个法式厨艺资格证交差，既然要做厨师，为什么不进餐厅从头来过呢？偏跑到公司要做我的特助，还天天让我接送你上下班，你这都是些什么路数？”
雨停了，湿漉漉的地面把路上的灯光拉长放大，使得这个十字路口光影迷离，车里的四四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个街景。
雷震一大早被程昱载着从公寓出来，上了车犹自打着盹，电话响起，接通后雷老爷子声若洪钟的笑声传过来：“Good morning！”，雷震一下坐直了，警惕地注视着程昱，程昱气极反笑：“我叫张大富！雷董，有意思吗？天天来这个。”
“雷震那个小兔崽子在吗？”
雷震赶忙说：“爷爷，我也叫张大富。”
“放屁！”电话里一声断喝：“你今天务必回家一趟，我要在太阳落山前见不到你，就让律师来，以后你都不要回来了，给程昱打一辈子工吧。”
雷震看着电话嘟囔着：“动不动拿改遗嘱吓唬我，有意思吗？你是外孙，我还是孙子呢，凭什么我就一直是待定？他自己霸道把儿子闺女都赶到国外，让我们给他当差。”
程昱一言不发下了车，不管雷震在后面叫嚷按了电梯自顾自上去了。
四四早上起来觉得头晕晕的，想是昨晚在雨地里站久着凉了，喝了一袋红糖姜茶，吃了早饭拿着手袋匆匆出了门，电话就在刚挤上地铁时响起，林林尖细的嗓音：“四四姐，快来啊！咱们的桃子又被摘了……”
四四黑着脸大力推开李总监的门，啪一声把文件夹扔在桌上：“我一直敬你是前辈，不愿意失了大家颜面，今天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就别怪我做事难看了。她刘小贱也得有本事从我这儿拿得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李总监未老先衰的面庞完全挤在一起，看着让人揪心。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不地道，简直太特么不地道了，人家四四起早搭黑呕心沥血干了半年多的文创园案子，被尤总明晃晃要了去交给自己的新宠刘简。
可他又能怎样？据理力争的结果就是尤总摔过来四四摔过去的这件画展。
四四真觉得于心不忍，眼看着李总监的脸在自己的面前皱巴巴堆满了无奈、愧疚、窝囊和一贯的没有刚性。可自己又心软不得，身后也是林林他们这几个月的心血和希望。
四四从李总监那儿出了门，迎面走来的刘简躲闪不及，尴尬地抬手抚了抚额前的头发，还没开口，四四已经欺身过来，眼瞅就要踩着自己的脚了，刘简只得连退了两步才站稳。
四四冷眼上下打量她：“小贱啊，看在你叫过两天四姐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你可要好好锻炼身体啊，这可是你吃饭的本钱，趁着现在晚上还能参加运动，赶紧的，该垫的垫、该隆的隆，在有限的时间内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过佛家讲你这样的人终会受铁床之苦，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李总监叫你进去，最好能听懂他的话，这样大家都好做。”
林林跟在四四后面，死活不跟着刘简他们走，四四没办法边走边数落：“我好不容易争取下来的，文创园是我们大半年的心血，又不是她刘简的，你为什么这么意气用事？”
林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反驳：“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即使项目被刘小贱抢走，人还是要我们的人去做，这样大家也不至于白忙一场，可我就是不想跟着刘小贱，我怕自己被她带跑偏了。”
前面的四四猛然回身认真打量林林，林林双手交叉护了前胸，四四轻笑：“你真多虑了，林林。”
雷震终于记起自己今天还是有任务的，想着早上程昱不辨喜怒的表情，也不敢再去办公室找他磨牙，一溜烟儿上了十六楼。
工人们正一件件搬着木箱子，光束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悬浮的灰尘打着转，雷震返身准备躲开，一个女声恰恰在此时传进他的耳朵：“他们这里根本不具备展览条件，干湿度、光线，间接照明还有安保布置都不行，你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活吗？刘小贱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还不想在她手下做事呢。”
林林正拿着笔一项项登记着箱子的编号，四四则拿着相机不停找角度拍摄：“一场成功的画展需要多方努力：主办方、承办方、策展、展品、展馆、观众缺一不可。显然这是一场商业画展，但是展品却骇人，你知道这些箱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吗？随便一件都够你不吃不喝几辈子攒的了。如果只是为了借此机会宣传自己的商品或者吸引投资方，那显然是杀鸡使了宰牛的刀，不管了，总之安保要盯紧了，否则......”
“不！不！不！我还是去找刘小贱吧。”林林被吓住了，结结巴巴叫起来。
雷震咧着嘴笑了，缓缓转身进了灰土扬尘的大厅。
雷震在雷老爷子的目光压迫下艰难地吃完晚饭，程昱完全无视他赤裸裸的求救信号，起身拿着外套走了，伴随着房厅门哐当一声关上，雷震彻底陷入了绝望。
程昱站在大楼下仰头看着灯火通明的16楼，口袋里的电话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急躁又刺耳。雷震在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知道的，不是我不讲义气，是我爷爷你外公太鸡贼了，我跟他坦白了你最近的情感历程，不说出点干货来，我也脱不了身啊……”
林林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问：“四姐，你说我这次算首席助理了吧？都担这么大风险了。”
四四放好相机，和负责安保的马力说：“今天辛苦了，明天一定要申请安保升级，出了问题，把我们一堆儿捆了也不够的。”
马力经过今天艺术品价格的普及已经深深的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此时连连点头。
隔着厚厚的安全门，程昱听见马力说：“他真的是我们程总。”
“谁也不行，今天你们公司负责展馆的雷助是拿了盖公章的介绍信，证明了他工作人员的身份才能进来的，这位程总别说他没有，就是有，这个时间也不能进来，展品的登记工作正式交接前，任何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马力出来面露难色，程昱点点头说声：“辛苦了。”然后转身离去。
四四和林林一起吃了晚饭，等车的时候，四四说：“我爷爷有个朋友叫张大富，儿子移民加州，他第一次去探亲时，早上在街区遇到一个当地人跑步过来跟他说：Good morning！他想人家一定是第一次见我，问我叫什么，于是很客气地说：我叫张大富。第二天早晨，那人见到他还是说：Good morning！张大富心想他一定是没记住，又说了一遍：我叫张大富。晚上儿子回来，他说你们这里都还好，就是总有人问我叫什么名字，还记不住。儿子听他学完大笑说：那是早上好的意思，人家跟你打招呼呢。张大富一心记住这个，第三天早早在街口等着，见那人远远跑来，他赶忙大喊一声：Good morning！那人愣了片刻然后说：我，叫张大富。”
林林笑过之后问：“四姐，你是不是想家了？”
四四说：“我爷爷以前打电话总说：Good morning，然后我要回答：我叫张大富。我那时觉得好丢人，不情愿接他这句。现在他和张大富都到了天堂，估计天使都要被他俩烦死了，每天要来这么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