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说:
既是红颜水,取一瓢饮,何妨?
你是我大学时期认识的第一个女生,大学军训的时候认识你,你穿着裙子,而且还穿着高出膝盖的短裙,且听你自己说还没有穿安全裤,因此被教官拎出来罚站,而我则因为在跑操时被人踩到了脚跟,扭伤了脚踝,来这里休息。
一个罚站,一个休息,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区别。当时你站在阳光下,我坐在树荫下,你趁教官不注意,偷偷往我这边的树荫移过来,我还好心地移动到另外半边,看着你双手抓着裙摆,不让大风刮起你的裙子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笑,你瞪了我一眼,我扁了扁嘴角,又往边上移了几寸,你喜笑颜开地趁教官回头训斥没有走好正步的学生时,三步并作两步逃窜进树荫下。
“谢谢。”你当时似乎轻声地对我说了这句话,又似乎没有,我反正没有回应你。我只是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我不敢抬头,因为坐在地上,一旦抬头就会看进你的裙底。
显然你意识到我拘束的根源,往边上站了一点儿,我才敢抬头看看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胆子变得这么小。我以为我的胆子大的可以吓死牛,但结果却连你白花花的大腿与不知道什么颜色和花纹的小内内也不敢看,哪怕只有一眼。你似乎很满意我的胆小,尽管我不太满意自己……
当然,两个人都没有动,但是太阳会动,或者,用稍微有些常识的理科生思维应该是地球会自转。因此,树荫渐渐有些仄歪。我和你都默默地移动着,但是保持着双方之间的距离相等。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我们两个人各回各组,连道别也没有。
第二天,我依旧蹲在树荫下乘凉,你又过来罚站——好吧,你今天的确算是换了下装,虽然依旧是条裙子,重点是,比昨天的还要短——我在想你们的教官看到这么可爱的你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看到我完全不意外,只是说:“好巧!”
“嗯。”这大概是你我第一次对话。
你这次的裙子比昨天还短了一节手指的长度,根据目测以及三角函数的应用,我应该再离开一些距离,才能到达昨天的视觉盲区,你还是以昨天的姿势站着,吊儿郎当的样子像一棵歪脖树,你左脚站酸了甚至会把左脚抬起来,东踢西踢,然后我就一不小心看到了绿色裙底下的一个蓝荧荧的东西,我红了脸,把脸别到一边。你竟然神经大条到自己弯腰去看你自己的大腿,差一点没有把裙子掀起来。
“那个,你站累了,能不把脚乱晃吗?我看到小内内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冒着被你胖揍一顿的风险说给你听。
后来,你丫的竟然回我:“蓝的丫,怎么了?”
怎么了?你丫问我怎么了?我有些无法接受和我待了有一天半的女孩是一弱智这一事实,虽然脸看上去还是很小家碧玉的,但是脑子的薄弱真让人无力吐槽。
“你丫的敢把裙子掀起来吗?”我揶揄你。
你竟然回我:“敢啊!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脱光了!”说完你就弯腰去拉自己本来就不低的的裙摆——妈妈咪啊,饶了我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帝要派这么一个脑子不是有问题,就是在中考考游泳时进了水的女孩子来惩罚我——等会儿,这丫的还是女孩子吗?
我快速地双手合十,你才没有第二步动作,不知道是被我那虔诚的眼神可怜到了,还是你真的想起你妈妈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了!
晚上,你又说:“明天我会穿一条更短的裙子!”
老师,不,教官,我的脚,不疼了!
第三天,还好,你虽然又来了,但是谢天谢地,你穿的裙子到膝盖了,你冲我歉意地笑笑,“抱歉,我忘记带腰带了,那条裙子太大了……”抱歉?你冲我抱歉——为什么搞得是我要求你穿裙子一样。
我点头,问你:“你没有裤子吗?”我认为你们的教官已经疯了。不,不是认为,是一定疯了!
“我,我只有裙子。”好吧,我也疯了。
“你来军训只带裙子?”
你搔了搔头:“装裤子的行李箱,我落在机场了……”我突然觉得世界上可爱的人还真多,还有人会少拿了一个行李箱自己还不知道。“因为,那个行李箱是我妈妈在拎,上飞机前也是她办理托运的,我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大箱子,当然里面没有裤子,只有裙子了,还有一个书包……”
我又问,“你不会问你同寝室的人借条裤子给你穿吗?”
你回复我,竟然用撒娇的口气:“可是人家只爱穿裙子嘛!”敢情你丫的就算有裤子,你也不会穿的是吧,我想我这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葩的女生。
第四天,你没来。可能你们的教官昨夜辗转反侧,终于想想算了,让你归队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很寂寞地霸占着整片树荫,看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
军训结束后,我知道了你的名字:紫然。很稀有的姓氏,也很稀有的名。这是我对你的总体印象了,当然你也应该知道了我的名字了。
紫然这个名字,我记得我给你说过,像是男孩子的名字,你没有说什么,只是傻傻的笑,我更加确定你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但结果你的智商令我大跌眼镜,你在系里的考试从来就没有跌出过前三,而且你的思维经常可以跳跃到回不来或很难回来的高度,有些时候就连教授也望尘莫及。
你对我说你本来不必来这种野鸡大学的,你是为了你的男朋友来的。现在他就是一个渣男,他根本就没有体会你的感受,公开与其他女生暧昧。
我们都替你不值,但是叶青和柳红两个你寝室的人去臭骂那个渣男,渣男搂着一个妖艳的像wench一样的女孩子旁若无人地走在学校大道上,你和他相遇,他竟然连句话也没有,相信他甚至都不知道刚刚从他面前走过的人是你,叶青和柳红两个人按捺不住,冲上去大骂,却被渣男身边的渣女骂得狗血淋头。
然后,我看见你哭了。
我走过去狠狠甩了渣男一巴掌,一脚把他揣进池塘里,然后一把拉过一看情况不对想逃窜的渣女,也扔下了池塘,池塘很浅,其实水刚刚到胸口。
我想你是看到了。
然后渣男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想按住我,拜托,我是有故事的男人,哪有这么轻易地被摁住!三下五除地就把那些人也丢下去喂王八。叶青和柳红两个人拍手称快,我甩甩手,自以为帅气地走人——然后就是一张躺在寝室的处分警告单,等着我。
同样等待着我的,还有一大群杂七杂八的混混和铁棍。那一晚,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寝室的,反正伤的不轻。畅语、田园犬和黄鸡三个人合力把我送进医院。田园犬仗着自己是富二代,硬是要医生做了全身检查。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他们一跳:肋骨骨折两根,膝盖处十字韧带撕裂,左手小拇指被打断,还有,其实本来就有的肺部积血。等我醒来后,看到的是你的侧脸,我觉得全身酸痛,你告诉我,我睡了三天,你还以为我死了。
我笑笑:“我怎么会死?我福大命大,好吗?”
然后,你再也没有提过那个渣男。
但是你对我太好,我开始有些不能习惯——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相信你是知道的,但是为什么你装作不懂?
我们装作懵懵懂懂,装作浑浑噩噩。
我们像是两个失意的人,在横冲直撞的世界中相遇,然后,寒暄,最后,说再见。我们的结局只有说再见!
然后,我把所有的伤养好,包括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我们两个开始变得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彼此和未来。我开始躲着你,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只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在这时候的交汇,只会强行让一个人扭曲。
我和你处在不同的高度,我们两个人处在世界的不同海拔,因此有着不一样的视野;有着不同的价值观。
高攀很辛苦,但是屈就更难。我们被整个世界所捆绑,我想我们的遥远,远远不止表面那样简单。我会像以前李响一样,看着来往的车子。我们都显得彬彬有礼——这是只有绅士才具有的属性!
我觉得你会遇到更加完美的,你认为我也是。
我尽量表现着不在意。即使我们两个去外面逛街,我也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做多余的解释。我们两个都尽量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就像在大一军训时保持着距离一样——我们很好地保持着尺度。
但是,自己让自己别说出来的话,忍在心里的角落。
畅语有女朋友——后来分手了——在别的省,异地恋很辛苦。每天早晨晚上必须和他的另一半打电话,每个电话必须超过半个小时。我不知道这是畅语自己的规定,还是他女朋友的规定。总之,他的生活费完全抛在话费中,而我们寝室自从田园犬这个大土豪离开去外国读书后,就开始陷入经济危机。三个人都是从出人头地变成面朝黄土——我和黄鸡都把自己生活费的结余全部交给畅语。畅语都用这些钱充了话费。
我们三个人很快就没有钱了。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变得有些被动,早上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吵醒,咕咕直叫的肚子抗议着我们饿肚子的行为。晚上,我们会硬着头皮去隔壁寝室拿几碗方便面来填填肚子。
我们饿得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我好不容易仗着自己身体素质比另外两个人要好,就大早上起床去向别的朋友求救。
结果,我在路上遇到了你。你看着我,我抿着嘴唇,低着头走过,装作没看到你——这是我们这一学期以来的第一次见面。我故意躲着,你应该知道的。有些事情没必要全部揭穿,我们回不到以前一样的状态,就像是不可逆的反应,一旦开始反应,就无法恢复。
你停下了脚步,我也没有走,停了下来。
“嗨。”你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我点头,没有回答你,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跟你说些什么,也许,我们两个人已经没有以往的氛围了。
你又说:“外面要下雨了。”我还是点头,“你带伞了吗?”我知道你在没话找话,我也不想接这么一个无聊的话茬。我尽力掩饰着我眉目中淡淡的忧郁。
人们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那么,紫然,你就是一潭忧郁的死水!如果我也是水做的话,那么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送你回去吧。”你说出了一个男人应该说的话。我苦笑,不回答。我感到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完全抹不去,两个人之间的沟壑实在是太宽太深了,我们不知道双方彼此在想些什么,我们只知道我们想要的东西。
“谢谢。”我说话了,声音竟也有些沙哑。
“怎么对我这么有礼貌了?”你笑了笑,我听得出,你是苦笑,像是要哭出来的人在强颜欢笑,“这么有礼貌,我要害怕的!”后面一句应该是实话。
我干脆地把话题挑明了:“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你问我,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是强行忍着眼泪和鼻涕的结果。我摇摇头,我觉得你会明白的,有些事情并没有必要一定要说的很清楚。打个比方,每个去餐厅的人看到菜单时,都会对边上的插图感兴趣;然而,对于同一盘菜名,有插图的反而没有无插图的卖得好。
我叹息,“不为什么。我们反正是回不去了,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来自我平复。”
“我们已经平复了几个月了,不是吗?”你激动的插嘴。我看到你的眉头皱了一下,迅速又回到原来的状态。我们的确已经平复了几个月,但是还不够!“你明明知道我想的,为什么你装作不知道!”那句问话已经因为激动而变成祈使句。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尽力想让她冷静下来,但是她现在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像是盯着猎物。我全身发毛。
“紫然……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她依旧盯着我。
“真的,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可以吗?”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我笑了,“傻瓜,你怎么会没有时间呢?我们的时间多了去了,等到我们完全有那个心思了,再说也来得及啊!”我看到你的神情已落寞,不再说什么话,默默地走上来,把伞撑在我的头顶上。
你说:“颜祎,我送你回去吧。”好吧,我完全忘了我此次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遇见你,而是为了我们寝室里嗷嗷待哺的畅语和黄鸡。
最后,还是你,又是你!
你给我们一大堆放在你们寝室完全吃不完的东西。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可以从此开始了,我认为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心里的伤疤已经彻底痊愈的时候,你不在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再在专业课上见到你的身影。原来你总会坐在教室的前几排,教授总会在提问时叫你的名字,但是这几天都没有,不是教授没有叫,而是你根本就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为什么,跑去问叶青和柳红。
她们告诉我,你退学了!
还留给我一封信,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离这大学很远。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考虑,冲回寝室整理了行囊,让畅语帮我在网上订了火车票。畅语真是够朋友,帮我订了一张晚上十二点不到五分钟的车票……
我坐在火车上,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你就这样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的退学,为了什么?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让你忙到连招呼都不能跟我打,就留了一个地址,然后匆匆离开。我沉默着,看着窗外一片黑洞洞的夜幕。
偶然会有几声隔壁桌的男人的鼾声传过来,我心烦意乱,用耳机遮住耳朵。我的心里现在只有你,完全不能装下别的任何东西。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条短信。
“我知道你来了。”
“你等着,我来了!”我马上回过去,我生怕我慢了几秒钟,你就看不见了!所以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发了短信。
“希望我能等到。”你回复我。
希望能等到!为什么是这种话?
而且最后,的确,你并没有等到……我来了,你却走了,我没有看到你。
我沿着那个地址的指示,心急火燎地敲开了你们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眼睛红肿的女人,一个贵妇人的样子的女人。“你,你是颜祎吗?”
“对!阿姨,你怎么知道?”
“阿然说等会儿会有一个帅小伙儿来我们家的。”我的脸红了一下,贵妇人继续说,“很不好意思,阿然刚走。”
“啊?她去哪里了?”
“你要去找她?”
“对!”
“找不到的。她去的地方,你不能去的。”贵妇人抹了一下眼睛,我顿时明白了,我靠着墙坐了下来,几分钟后,我离开了,像一具行尸走肉。
街上,我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咬着嘴唇:“你骗人!紫然,你骗人!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会等我的!”
我真的觉得世界崩塌了。
我来了,你走了。
现实是很残酷的!我想我是体味到了。的确,我们就是活在不同高度的两个人,我们两个人当初的相遇也是巧合,一切都是巧合,我们都被这个世界狠狠地欺骗了。世界欺骗我,让我觉得今后的人生会变得很好;世界欺骗你,让你觉得我能来看你最后一面的——但是,我们两个人都相互被蒙蔽在愚昧的世界里。
我们被世界里不太可爱的洪水猛兽拆散,我沉默地站在一边的河岸,你安静地躺在另一边的河岸。我们两个之间就如同横亘在牛郎和织女之间的银河,无法翻越——更加残酷的事实是,并没有鹊桥!
我有时候会去看紫然。紫然安静地在她们家的饭桌上的右上角,笑得很灿烂,我很难想象,在没有未来可言的当时,她怎么会笑成这样?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
你曾经说:“我就是红颜祸水。”但是祸害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知道你回来了。”
“希望我能等到。”
对不起,紫然,你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看到你。
但是当时的你盖着白布,我可以想象成婚纱!
但是当时的灵车,我可以想象成婚车!
但是当时的灵柩,我可以想象成婚床!
我跪在你的坟前:“既是红颜水,我等下辈子再饮,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