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成,1991年12月出生于辽宁。
两岁时,能跑会跳满村子撒野。九十年代末,人贩子猖獗,全国惶恐。冯爸怕这野小子说不定哪天被人贩子掳走,以后难认,特意找了一个晚上,抽完烟,把冯连成叫到身边,手起烟落,直接用烟屁股在冯连成脚掌上烧出了一个黑印子。
因随家搬迁换校,无奈害冯连成读了两次小学一年级。
重念一年级的时候,都是旧活,冯连成能诗歌会珠算,师以为神童,谁知第二年全是新篇,马脚四开,师方觉此小儿江郎才尽丢人丢得太快。
与神通擦肩而过的冯连成,活一岁赚一年,中间趣事隔篇再谈。
23岁那一年夏天,冯连成,毕业了。
和他一起毕业的,还有浩浩荡荡727万高校毕业生。
“又创历年新高,又创历年新高啊”。电视台的男主持人涨红了脸扯着脖子穷喊。
站在二十岁刚出头的十字路口,冯连成觉得,也对,是该为以后做做打算了,一抬头,却发现满眼红灯闪烁。
人生停运。
贰。
“操你血妈,就知道挂我电话”
冯连成第一份工作,来的极其容易。
当天面试他的主管说,一天打400个电话,这是指标,打完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拎包回家我都不管。
冯连成不知道其它工作用不用打这么多电话,初入社会,他是被动的一方。命运和人生,这一切含有吊诡色彩的字眼组合,在冯连成这里摸不到也看不着。
他唯一能直面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膀胱容量。
早上7点喝的第一杯水,会在9点变成尿。水喝的太多,要增加去厕所的次数,更何况每次起身都要接受6个组72个男男女女的眼神检阅。
那些充满着杂质的眼神,他受不了,他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定,往后每天只喝250ml,半瓶矿泉水的容量,小解最多去三次。
试用期的第一天,冯连成打了258通电话。31通未接听,194通未听他说完就挂掉,剩余都是骂他的。
那些污秽的词语远远超过脏话,像是插满了生殖器的铁棍,敲傻了第一天上班的冯连成。
新人入职,有师傅带教。冯连成清楚记得,带教自己的小哥,曾在挂断电话的时候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操你血妈,就知道挂我电话“。
夏天闷热往复。冯连成环望着这个地处滨城CBD,十四楼的办公室。身边一具具年轻的身体里,藏满了急功近利却找不到出路的欲望。
他们一边放着超高分贝的迪曲,身体随着音乐抖动,一边朝着电话那头不认识的人,推销着他们自己也没用过的产品。
一遍接着一遍,一句接着一句。
冯连成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涌。他战战兢兢地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出了大厦,是中山区的人民路。整个海滨城市的海风从南赶来,吹醒了冯连成,吹平了这个少年刚才还在绞痛的胃。
他坐上708路公交车,车一路往北开。行至桂林路,欧式建筑被路两边的梧桐叶子切割成一块块。
冯连成的手机开始响起来,他认得这个号码。
它响一次,冯连成摁断一次。
它响一次,冯连成摁断一次。
终于手机不响了,冯连成挣脱了梦魇,和这辆巴士一起,朝着夜色狂奔而去。
叁。
“冯哥,你陪我一起去要债吧”
后来,冯连成从滨城来到上海,租在宝山区顾村附近。
房子是回迁房,刚入住的时候全是甲醛味道,好在便宜。冯连成搬进去的晚上,买了两盆花,他不懂生物,只希望这些植物能依靠着光合作用,帮他吸一些甲醛。
一个人在房子里住了两个月,迎来了第一个室友,李年。
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李年憨憨厚厚跟他握手递烟,一口一个冯哥叫着,叫得冯连成满脸尴尬。
夏天的上海像把人闷在一碗热粥里,无处可逃的浓稠,热浪能穿透楼房的墙壁。
李年经人介绍在中介工作,没有双休。好几次冯连成周末休息的时候,上午10点还看到李年躺在床上睡觉。
夏天里,冯连成的房门常常不关,李年的房门也心有灵犀的不关,隔一阵就会有一股过堂风穿过,比空调管用。
好几个周末的上午加下午,冯连成一边在床上读书,一边转头看看李年。
他不知道这个男孩拿什么赚钱,中介里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过冯连成清楚记得,每一个回家的夜晚,不管李年正在做什么,他总是会从房间里吆喝一声,“冯哥回来了,辛苦啦”。
声音回荡在这个本不属于两个人的房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归属感。
八月份,上海到了热的峰值。
有一天李年敲冯连成的房门说,“冯哥,我被离职了,你陪我一起去要债吧”。
两个人坐着地铁一号线,在上海马戏城下车,步行去往李年的公司总部。
大厦门口,李年跟冯连成说,“冯哥,我上去了。要是半小时我还没下来,就帮我报警”。
冯连成一时无语可劝。
李年上去后,冯连成时不时看着手表上的时针和分针,第一次觉得时间忽快忽慢。
在抽第三支烟的时候,李年从大厦走出来,两个人眉眼舒展,好像经历了一场劫难余生。
后来,两个人往家走的时候,路过一家彩票店。李年说,“冯哥,我们买张刮刮乐吧”。冯连成说,“行”。
李年和冯连成各买了一张刮刮乐,冯连成的没中,李年的中了10块钱。当天,李年用这10块钱又买了两根雪糕,两个人一起坐在全家便利的门口吃着雪糕,看面前的大姐们跳着广场舞。
人群欢快,容易感染人。
再后来,没了工作的李年,要离开上海。
冯连成问他,“还回来吗”。
李年回答他,“不了,家里在武汉给买了房子”。
上海只是停靠过的一站,旅途结束,李年说他这次要回家了。
回家一词遥远,传到冯连成的耳朵里,还是“砰”的一声巨响。
李年走了,走的那天,冯连成心血来潮,在李年常常睡觉那个地方躺了一会儿。
夏风徐徐,不热不燥吹过的刚刚好。
肆。
“你说我和他结婚是不是个错误?”
李年走后,接近11月份搬来一对夫妻。
男人姓赵,江西人。女人姓张,安徽人。
冯连成没跟情侣一起合租住过,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禁忌要拎清,好在两个人都特别善良。
入冬的上海,潮湿阴冷,与北方不同。
下班之后的冯连成总是被这对夫妻邀请一起吃饭,在外吃惯了堂食和外卖的冯连成,第一次喝小夫妻做的汤的时候,眼泪都快飙出来。
是真好喝,味道越过舌尖和味蕾,把心裹的暖暖的。
冯连成不知道怎么回报,索性买了两袋盘锦精米和一筐鸡蛋,说是一起吃,其实就是给这对小夫妻们。
如此那年便过去了。
新年伊始,到3月份,冯连成换了工作。小夫妻自从老家归来,时常吵架。
内容穿过卧室,隐隐约约和“要孩子”有关。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古理之外还有传宗接代的重任要扛。
女人说,结婚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一定是和你的工作有关,你经常要上大夜(一种24小时制的上班时间),身体怎么可能扛得住。
而后冯连成才知道,那一段时间里,厨房一直不断的中药味,是女人为了备孕每晚的中医调理。
隔了一段时间,男人辞职,决定找些轻松的工作。有一天打球,认识了一个百度外卖的人,经他介绍当了外卖小哥。
风里来雨里去,特别不容易。
而冯连成也不敢点外卖,怕周边的订单是他接的,开门双方都尴尬。
外卖挣的都是辛苦钱,男人干了一段时间又再次辞职。
钱断理糙,矛盾开始激发出来,女人和男人越吵越凶。
因为没有孩子,更因为没有钱。
后来女人搬了出去,男人帮她收拾打包行李。沉默不语,是一场默剧。
冯连成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有没有领证,印象里他们吵架的时候有说过结婚之后,发生的种种不如意,怪婚姻仓促,怪遇人不淑。
记得最凶的那次,男人跑出去喝酒。冯连成帮他们捡拾屋子里打翻的台灯和散落的衣物,女人坐在床边像是问他,也像是自言自语,“你说我和他结婚是不是一个错误”。
女人说起来两个人如何在网络中相识,如何在现实里一见倾心,还有那些特别般配,形影不离的日子,都随着一次次争吵,消耗殆尽。
她说,她醒了,看出来这辈子眼前这个男人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她说,她又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她想用激将法再试试。
爱情是钥匙也是枷锁。
后来冯连成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后来男人从事了保险行业,经常往家里搬一箱又一箱的购买保险的赠品,有豆油,也有米面。
不知道男人要卖多少份保险,才能换回来一个女人的心。
不知道他会不会想两个人曾一起在厨房煲汤下挂面的日子。
都不知道,因为后来冯连成也搬离了那个住了很久的房子。
伍。
“就送到这吧。
从宝山区搬走之后,冯连成住到了虹口区。
这个区有太多上个世纪的痕迹。
冯连成的卧室,窗户外面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海。三个卧室,除了自己住的一间,另外两间都是夫妻。具体从事什么工作,冯连成懒得问,也不想知道。
半年里,五个人,常常见不上一面。
冯连成91年12月出生,至今年27岁,骗一岁便是26。
他曾交往过一个上海女孩,也是虹口人。
冯连成把印象里女朋友的浪漫,想成了虹口是一个浪漫的老区。
周末的时候,从山阴路往上走,走过四川北路便是北外滩。
冯连成把石库门逛了一个遍,他觉得自己正在流失掉身体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东西。是什么,他不敢想。
有一天夜晚,冯连成坐在二十二楼的窗户边,朝下望,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恐高害怕,而是思考。
这让他产生了后怕。
后来冯连成跟公司请了一个长假,去了少年时期,在本子里中二地写过的所有远方。
再后来,他旅行回来。回到虹口区那个小房间里,郑重其事的开始打扫房间。
扔掉了许多东西,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
他开始往回回想,想那些个打不通电话的下午,想那个和李年一起吃着雪糕看阿姨跳舞的晚上,也想那对小夫妻煲的汤。
想了很久,不知今夕何夕,夜已翻白。
再起身,冯连成明显感觉到了一身的轻松。
他亲手杀死了冯连成。
此时活着的,起身的,不过是一具碳水化合物综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