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年前，我刚刚16岁。那年春天,因为早恋辍学，和父母进行了激烈的争吵，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村里人都知道：我跑了。

我想出去找工作养活自己，再也不愿意看爸爸妈妈的脸色。不曾想，这一次离家出走，却成了我一生的噩梦。

我来到镇上最热闹的地方，那里有方圆几百里最大的交易市场，有照相馆，饭馆，服装店，农贸市场。

我四处打听招工的地方，一家挨着一家的询问，可惜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工作。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停在道边的一辆面包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他中等个头，留着小平头，夹个公文包，穿着打扮很像一个小老板。他走过来很和气地说，姑娘，你是想找工作吗？我点点头说是的。

他说他们工厂正好在招工，就是离这远点儿。包吃包住，还有吃不完的苹果，要不要跟他去看看？

我一看这人长得文质彬彬的，也不像是坏人，就痛快地答应了他。

面包车一直在走，我心里挺美的，我终于自由了。我终于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了，再也不受爸妈的约束了。

可是我很快发现面包车驶向了火车站方向。

我急忙问老板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老板说：我带你去南方挣大钱。那里风景好，人也好，赚钱也多，你去了就知道了。

以前就听别人说过，去南方能挣大钱，没想到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去挣大钱了。

我想等挣了大钱带回家，让爸爸妈妈能够过上好日子，他们再也不会唠叨我了。

很快小老板买好了车票，带着我坐上了通往南方的火车。经过一夜的颠簸，我们到达了广西，随后我们又转乘了大巴车。

大巴车沿着郊区崎岖的土路走了很久车也没有停下来。我问老板还有多久能到，他说工厂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我们在一个路口下了车，我发现周围一片荒凉。

转眼来到了一个农家院，小老板把我带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间。我看到里面还有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

我问她们也是来这儿打工的吗？可是我连问了几句，她们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半天过去了，也没见小老板过来招呼我们。我就大声向门外喊：我要出去，我要见老板！

等了一会儿，小老板和另外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把我换到了另外一个小房间。

外面的人对我说：

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跑，老板去给你联系工作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这间小屋很昏暗，唯一的一点亮光，是从一个很小的窗户透进来的。窗户好像用钢筋钉起来的。

我听见有人在门外嘀嘀咕咕地说话，觉得情况不妙。难道我被别人拐骗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踩着屋里的一把破凳子，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外面是一片果园。

我想好了，一定要从这儿逃出去。

开始以为那扇窗户是用钢筋固定的。当我用手用力去晃动时，发现竟然是用木条钉上去的。我顿时欣喜若狂，使劲摇晃着每一根木条，这些木条居然一个个松动了。

天刚亮的时候，我踩着那把破凳子爬上了窗台。从窗户一跃而下，逃了出去。

外面的果园真大呀，我撒开两腿飞奔向前。

我一边跑一边向后看，当我跑到果园中间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追了过来，我继续往前跑。

脸上，手背上，身上，胳膊上、腿上很快都被果树的枝条割破，划出一道道血印，有的地方渗出了斑斑血迹，全身的皮肤被扎心的生疼。

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一直往前跑。忽然听到在不远的地方有马车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狂奔，终于冲出了果树园。

眼看后面的人快追上来了，但是我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我拼命地拦住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被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看上去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我告诉他们我被拐骗了，希望他们能够救救我。

这对老夫妻看我挺可怜，二话不说，把我塞在了马车车厢里，在上面盖上了稻草，用力一抽马鞭，马车飞奔向前，我仿佛听见追我的人就在后面喊。

大概走了50分钟左右，马车停在了一个生产队的路口。这对老夫妻对我说，我们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看着远去的马车，我第一个想到要去找村委。我打听到了村委，把我的遭遇向村委负责人做了描述。

村委派人给我安排了一间房，让我住在那里。好在我记得自己的家乡，记得自己的父母。我把家乡的地址，父母姓名详细地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他们。

他们拍了电报给我的父母，让他们来接我。我在村委住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我的父亲和村里的一位大伯就赶到了。

他们请村委的人吃了一顿饭，向他们表示深深的谢意。

父亲看到我完好无损，把本来想责备我的一堆话也生生咽了回去。

父亲和大伯把我接回了家，村里人都知道我被拐骗了。

一进门就闻见家里香喷喷的饭菜。母亲在大门口迎接我。

我扑通一声跪在父母面前说：“我错了，你们打我吧，骂我吧。我不该惹你们生气。”刚说完，母亲就抱着我一起哭起来：“傻妮子，你要是走丢了，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呀？”

一向沉默的父亲此时抬起头来说：“家再穷，也是自己的窝，父母再不好，也是最亲的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 

在农村老家，女孩儿们早早就嫁人了，十七八岁就有人上门提亲，19岁那年，我家的门槛也被媒人踩破了。

可是当听说我有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时，纷纷摇头，说我是个不安分的女人，一般男人驾驭不了。

一直没有人愿意给我介绍对象，没办法，母亲给媒人多买了两米呢子布，让她多费费心。

终于在20岁那年的春天，媒婆安排我和王国庆相亲了。王国庆中等个头，穿着破旧的灰兰色外套，一双破布鞋，挽起的裤腿上布满斑斑点点的泥巴点儿。

这个男人快30岁了，算是村里的老光棍了，一看他这副寒酸样，我就知道他家很穷，一百个不愿意。

媒人对母亲说，他家就一个男孩，两个妹妹都出嫁了，没有什么负担，别看他长相窝囊，这个男人有一样好处，人特别老实，没有花花肠子，一定能对你闺女好。

在媒婆巧舌如簧的劝说下，我妈妈动心了，像我这样性格倔强，长相一般的女人，如果再碰见一个脾气不好的男人，更没法过日子了。

何况我再不嫁出去，父母都会被村里人笑话：留个老姑娘在家里养着。

父母还指望用我的彩礼钱给弟弟盖房子。

当时的我，心一横，早晚都得嫁人，嫁给谁都是过一辈子，过得不好大不了就离呗。

来到婆家后我才发现比我想象的要穷的多，一个破院子，两间破草房，一个年老多病的婆婆和沉默寡言的公公。

当时我就想：人人都有两只手，别人能把日子过好，我们凭什么就不行？

我又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力，王国庆虽然人很老实，属于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的人。除了平时出去收皮子去卖，赚点零花钱，再也没有其他的本事。

闲的时候就到村口的大树下和一群老头们下下棋，吹牛皮，扯闲篇。

孩子快两岁的时候断了奶，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孩子饿得嗷嗷叫。

我只好厚着脸皮去供销社赊了面和油。虽然和王国庆闹过，他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我越想越生气，这样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我想离婚，又想起自己曾经有一次被拐骗的经历，如果离婚了，又要被别人戳脊梁骨，说我根本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太不安分了。

一天晚上，我越想越憋气，借口说身体不舒服，把孩子送给婆婆，从床下拿出了赶集时买的一瓶老鼠药，一口气吃了下去，躺在炕上等死。

当时王国庆出去收皮货不在家，孩子跟婆婆去睡了。没有人知道我寻了短见。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看到天大亮了，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死成。原来买的老鼠药竟然是假的！

转念一想，这是老天爷不愿意收留我，想让我好好活下去。

别人想看我的笑话，我偏偏不让他们看。

自己找的男人没本事，我有手有脚，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好。

我去娘家借了几百块钱，先到集市上买了一头快下猪仔的母猪。又买了许多饲料，每天精心喂养母猪。几个月后，老母猪下了7个猪崽。

又过了半年时间，我把这些猪仔拉到集上全卖了，赚了第一笔钱。

从此王国庆收山货，我养猪，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们手里有了存款，又盖了两间新瓦房，成了村里屈指可数的富裕户。

村里的人看见王国庆就说，你小子傻人有傻福，找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媳妇，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王国庆也不回答，只是咧着嘴傻傻的笑。

王国庆回到家就抱着我转了好几圈，说媳妇，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从你来到我家。我家的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从此王国庆更把我当个宝贝一样心疼，有一个知冷知热，没有歪歪心眼的男人，我也知足了。

现在的我，开了一家服装店，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长相一般，经过一翻倒饬，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真有了女人的风韵。

曾经的一次被拐经历，差点毁了我的后半生，也让我明白了，女人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只有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才是最踏实的，自己有本事，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就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