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桐花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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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油桐树,因为它已被连根拔走了一一可能刚开始还有些零星的小树苗儿冒出来,却也被斩草除了根。

        其主要原因,是桐籽榨出的油,鲜有人使用,被其他更好的东西取代了。但它毕竟是我们曾经历过的那个时代的产物,更是那个时代忘不了的印记! 

        油桐树生存的环境不复存在,就象我的童年一样,仅存于记忆之中了。 

        油桐树长在我童年的梦里,是我喜怒哀乐的印记。我们家族追塑好几代,都与农村农民结缘太深。我在茅草房、泥土墙、山岩下、良田旁的地方长大成人。在那个年代,祖先总是把“栽桑点桐,子辈不穷"的祖训留给后人,他们凭着历史沉甸的眼光,看到了油桐树的光明前景。当年他们是舍不得吃穿,用积攒下来的钱,才栽种了这发财树;又在长年累月的呵护下,油桐树长成棵棵参天大树一一这“聚宝盆”就成了日后的家产,留给子孙万代的儿女们享用。儿女们也确实靠祖上的这份阴德过起了暂时可解燃眉之急的日子。

        由于油桐树是造福树,广泛栽种在田边地头、山坡林地上。它不嫌土瘦,不嫌地薄,谁人要是不知好歹地砍伐它,不管它伸展出的枝叶歇没歇到你家自留地或农田,总会给你扣上一顶破坏"农业生产’的大帽子。

        如果砍倒它的人是“贫下中农”,也会被挨整。一手遮天的队长大人,会把你骂得心惊胆战。当然,遇到他不高兴的时候,更会克扣你一天下来才挣回的十个工分;如果“地富反坏右”胆敢要油桐树的老命,那它的“好日子”一定走到尽头了。

        我们生产队就出过这样一件事,富农子女王三毛,把歇他家园子的油桐树修剪了一个枝桠,枝梢上大约挂着三四个还没长成的桐籽,这下可闯大祸了。在晚上的批斗会上被打得喊爹叫娘,第二天按三四个桐籽的损失,扣去了他们家三四百斤包谷的口粮。 

        因此,即使在文化大革命那样动乱的年代,谁也不敢拿油桐树撒气和开玩笑。 

        每年春节之后是春天来临的季节。地上的草青了,山坡上的青岗树、黄荆树、莿藤以及其他的柴树,都先后有嫩芽从光秃了一冬的干树条上冒出,但油桐树的枝娅上,仍和冬天的景致一样。有经验的老人们,总是拿油桐树说事:“你们的衣服不能脱早了,还没冻桐籽花呢”一一奶奶那时也给我说过这样的警语。我感觉到,那掉得一匹叶儿也不剩的油桐树,果然在受了一场凛冽的寒流的刺激后,先是油桐树的枝梢被冻开了一个"包”,随后是一天比一天明显地冒出嫩绿,再往后,就是满山遍野粉白的油桐花开了。这是一种怎样的磅礴气势啊一一它是那样的纯净,纯净得只有白色一一排山倒海的白色,完全盖过了最早报春的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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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那时没有照相机,连手机也很少,即便有也是枉然。手机里根本就没有照相这个功能一一不能拍下这摄人心魄的活景。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用黄荆树条编成一个圈,把掉在地上的油桐花扎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整整一个下午,把手上的牛绳拴牢在树上,在有莿的山坡上拣柴。尽管汗流浃背,也不肯放下头上的花环…

        持续了一个礼拜的油桐花,最终僵尸般死在了地上。花谢之后,就有大片大片的绿叶长出,盖住裸露一冬的树杆一一这多象人类的孝子,孝敬操劳一生的父母,给他们以安全和快乐的享受啊!

        油桐树花和叶谢落时,是我比较开心的日子。春去秋来,贫瘠的土地上不长柴不生草,但这些坠落的花和叶,可以装满我空空如也的背兜,它在牛厩里可以烂肥,可以在泥巴灶台垒成的锅孔里,升火做饭…

        新鲜的油桐叶儿有一种清香味。每年春天,我们家用它包裹嫩包谷面,蒸馍馍吃,里面配上赏新的青南瓜丝,味道美极了…

        不等油桐叶泛黄掉落,高枝上的桐籽就成熟了。成熟了的桐籽仍泛青,开始并不会自动往下掉。这时,生产队就组织劳力,用长竹杆打桐籽。圆圆的桐籽掉下,油桐叶儿也会跟着掉落一些。每年这个季节,晒场上都堆着成山的桐籽,晚上一家一户轮流值守,人们也乐意去挣夜里的工分。

        “大部队”扫荡之后,是一片狼籍。这个时候,一直按兵不动的我们这些“小的们”,就倾巢而出了。麻芋子我挖过,蓖麻我也采摘过,可那些都只能卖个小价钱,唯有晒干了的黑乎乎的桐籽最值钱,一斤就是好几角呢。

        因此,我拣那些漏网的桐籽时,总是把眼睛放尖,在高高的油桐叶缝穴间,用脖子都望酸的执拗劲儿,寻找每一个桐籽。有时被毛毛虫爬肿,有时被毒刺抓伤… 我用勤工俭学的钱交学费,也买笔墨纸砚,有时家里还“阎王老爷不闲鬼瘦”地,从我身上搜刮些钱去买盐买醋。

        堆在晒场上的桐籽,很快由青变黄变黑,还有一种臭哄哄的怪味。队长是我们全队的土皇帝,他早就动起了鬼脑筋一一他的话谁敢不听试试,准把你收拾得服服贴贴的。为了不“窝工 ",他才不象其他生产队那样号召集体剥桐籽。他琢磨出一套办法,而且这办法年年推广一一象分口粮那样,他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去剥晒,然后验收上交。再象交征购粮那样,统一背到我们镇上的粮站换钱。

        剥桐仔是一项苦差事,手指头剥肿,指甲盖开裂。蚊子在耳朵边嗡嗡旋转,你也不能去拍打,弄脏了的手黑乎乎地很难一次洗净。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再或者一个晚上过后,不管你多么发奋,也剥不出几斤桐米。

        我们大家把分配的任务完成之后,留下的桐籽壳,算是辛苦后的落头。桐壳子有碱性,听说有些家把它做成土碱,但工序很多。我记得最清楚,我们家对桐壳子有两种用法,最终也没能卖出去一分钱。一是冬天用它烤火,烟子很大,呛得人眼泪汪汪直掉。用它煮饭的时候,风箱噗嗤噗嗤响得噪,手都拉酸;二是用它在春节过年时,做米豆腐吃。我们也用过桐壳灰洗衣服,它可以去汗渍去油污。

        至今我还记得,用锣子筛桐壳子灰,泡米和包谷馐馐做米豆腐的事一一用它做的米豆腐呈金黄色,有浓香的碱味。如果现在有人再想吃到这种纯正口味的食品,那只有把童年的梦重新再做一回了。

        想来想去,这里还该补上一笔。小时候我使用过桐油灯盏,一个前面尖、后面妥圆的铁器里,装上桐油(以前叫洋油,对于这个洋字,大家肯定都知道它是洋货吧!),灯盏里放一根自制的灯芯菍子(那灯芯菍子是舍不得用好布料的,大多都是用穿烂了的衣服,或从烂袄子里,取出发黄的棉花做成的),在桐油中侵泡… 火苗不大,光照不远、有些暮,我常常在做作业时,有意把它的火苗剥大,但时间不长它又暗下来了,故又重新再剥一下… 后来,我听大人们说我学习不用功时,就这样说:“你是桐油灯盏吗,非要一剥才亮?  ”

        有一年春天,我在外省的一片山谷里,看到一棵开花的油桐树,零落在山前,孤独得可怜,旅游的人围着它拍照,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说它的花形如喇叭花,说它的花儿粉白得象桃花,但比桃花好看,因为它有淡红的茎,均匀地分布在花壁上… 但没人知道它是什么花! 

        “它叫油桐花”,我说。随即还补充了下面的话:“是伴我童年长大的吉祥花…”说着,我走过去,站在他们中间…

        相机“咔嚓”一声,算是弥补了我童年些许的遗憾!

        却又在想,啥时才能见到油桐树结的果实,心中甚是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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