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百里之越,混沌一片。厮杀之地,何有生机。可偏有人,明明应是天之骄子,却偏偏零落成泥又成树。可到底,朱颜易逝,人易死……名与命,原来这世间有一种结局,叫命中注定。
朱颜是这百里囚奴的其中之一,囚奴亦罪奴,都是朝廷重犯的后代,因其年幼或为女子而特赦,可谁都知道养虎为患,何况,这里所谓罪奴的先代,大多都是刚正不阿的忠臣之后,目睹自己家破人亡皆因那高高在上的猜疑,谁能不恨?当然,朱颜更是其中之一,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的父亲有多大义凛然,母亲有多宁死不屈。五年了,每次梦伴时分,自己都会被当时惨绝人寡的场景而惊醒,而后偷偷潜入后山,练父亲唯一留给她的那份书帛剑术,父言犹在耳:“小颜,这是为父之前教你的剑术,你收好,你一定要活下来,无论机会多么渺茫,你都要活下来。”之后,朱颜没有了记忆,只是醒来后,看到了自己赫赫威名的将军之父被五马分尸的尸体,之后,是狂风大作、骤雨如注,当时天雷滚滚,朱颜不似那一众仰天惊骇的人,她小小的身姿抬头望着天泪水被雨水遮盖。
她不哭不闹,看似与往常无异,只是眼中全没了生机。这时李言思在她对面看到的她,明明当时不过几步之遥,明明几天前他还是她心心念念的言思哥,她还是他呵护备至的阿颜妹妹,为何如今,却似有千山万水,隔绝彼此。李言思的父亲是此次扫除乱臣贼子的功臣,可谁人不知他们两家是世交,朝堂之上,何来的友谊,不过墙倒众人推。这是朱颜当时在刑场所知道的,她也看到,李庭深不过是十五的年纪,却已是父亲的左膀右臂,这刑场当真布置的滴水不漏。朱颜不过豆蔻年华,却当真是大彻大悟,比起家仇大恨,自己的那些儿女情长又算的了什么?忘了吧,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不过须臾之间,又何足挂念。
朱颜逮到破晓之际,便潜回那破败的住处。不久,便传来了监工的呵斥声,在朱颜和众人一同去到做工之处。看到有一马车停留,那马车一看就不是俗物,再加上此地不是随意可踏之地,朱颜在筹谋着什么。未曾想,自己突然被两个士兵粗暴的从身后五花大绑后掂了起来,其中一个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的,做的什么活,东西都被你弄坏了,将军都知道了……”被带进一处屋子,入眼的是颀长伟岸的一个背影以及那可憎的监工头子。朱颜被摔在地上后,那监工头子拱手道:“大人,人到了。”那人声线清冷,却又低沉好听:“听闻我手下人说,何将军办事最让人省心,此番……”那头子一脸媚笑:“大人放心,必定滴水不漏,不留痕迹,没吩咐的话,小人告退了。”说完很识趣的往外退,仍是拱手。
朱颜以为是素日那些仇恨他爹的小人要来解决她,就默默拿好自己一直藏在袖间的瓦砾。那人转身,朱颜看到他脚尖移向自己,巨大的压迫感让她身体比意识更早的踢出了腿,那人好似早有预备,手一伸便形成桎梏。这时,朱颜才看清那人的容貌,剑眉更甚,不似当年的青涩,此时更为沉稳,五官长开后,那人更为迷人了。他放开她的脚,替她松绑,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你穿上小厮的衣服,随我走。”朱颜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那怕这是自己杀父仇人之子提供的机会,出了那囚禁自己上千日夜的阴暗牢笼。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阳光刺痛着朱颜宛若星辰的双眸,她抬起双手遮着眼,突然感觉身子一轻,腰上有只有力的手,腾空而起,而后感觉日光忽弱,眼睛慢慢睁开。朱颜挣扎开,坐于马车一角,未曾看他。一路无言,直到马车进到繁华的都城中。
他目光是不可察觉的沉痛,开口却无异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爹一年前战死,现在,你的仇人是我。”朱颜出口冷漠:“老天有眼,不过,挺可惜的,没亲手报仇。让我下去。”李言思目光灼灼:“你不应该随我回去,伺机杀我吗?”朱颜没看他:“李言思,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下不了手。你当时也不过是受人摆布,子为父纲。你又救我出来,两两相抵,互不相欠。”李言思目光却有些恍惚,像是在回忆:“你要真算,我还是欠你一命,当年的蛇毒……”朱颜厉声打断:“够了,让你的人停下,让我下去。我没时间跟你叙旧。”李言思却开口说了别的:“你看着世间的人,哪个不是狰狞着笑,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可不能因为这天下的王不好,就说何来的天下大爱,能润物无声。阿颜,他即使死了,朱伯父也回不来,而这天下也会乱,你忍心看着更多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痛不欲生吗?”
朱颜闭上眼,嘴角带抹冷笑:“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为何偏偏剩下的是你。你说的那种锥心蚀骨之痛,你何曾尝过一分?所以,那狗皇帝的命,我死也要拿到。”说完便要趁其不备跳下马车,朱颜以为他并未察觉,哪知不过作势便已被人带入怀中,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你眼睛受不了强光,随我回去治疗。”朱颜想挣开他,奈何只是不自量力。再次回到李府,曲折蜿蜒的被拉着走了不少路后,不知为何却觉光线不似之前灼灼,她小心翼翼睁开,发现这是李府其中的暗园,原来她曾经是这里的常客,这府第的一草一木,一院一落,她不想承认,可她确实熟稔于心。这让她有些气愤:“别忘了,这是与你有血海深仇那人的家。”她终于看向他:“你想清楚了,留我在这,我怕我忍不住,那天会杀你。”李言思笑了笑,那笑满是苦涩:“你若有意,我必奉陪。”朱颜回笑了一下:“李大人,我要洗澡。”李言思好像早有预料:“早已备好,是你以前喜欢的地方。”朱颜转身而去,过了一会儿,朱颜出来了。多年前的朱颜就是皮肤白皙,加之常年在暗黑的坏境中,那皮肤更是让皑皑白雪都失了光彩。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不论何时,她都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只是,这女子虽长了个,却实在瘦的可怜。李言思走近她,将手中的剑递给她:“防身用。”她也没客气,接过剑后一脚将剑踢向空中,朱颜一个转身,出鞘的剑泛着寒光,被牢牢握在手中,顷刻那剑在那人颈上留下了一道血。那人却连眼神都没变过,只是一如之前般的看着她。朱颜并无察觉他专注的眼神:“你不该带我来这儿,我真的想杀你。”李言思逼近她,她却有些慌乱,将剑向后移了几分,然后,他眼中带笑:“你真的会杀我吗?”朱颜颓然地将剑拿开,决然离去。接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剑风呼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