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皿里的菌落又开始发光了。我盯着显微镜下那团幽蓝的絮状物,后颈的植入芯片突然传来电流般的刺痛。这是第七次异常警报,自从三个月前在冻土样本里发现这种能分泌多巴胺衍生物的古菌,我的神经接口就频繁出现紊乱——就像有另一种意识在试图挤占我的大脑空间。
“林博士,您该休息了。”助手小陈推门进来,保温杯里飘着枸杞的甜香。我注意到他手腕内侧的条形码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那是上个月公司给全体员工植入的健康监测芯片,和培养皿里的古菌细胞膜上的分子结构惊人相似。
凌晨三点,实验室的恒温系统突然发出蜂鸣。我冲过去时,发现所有培养皿的营养液都在沸腾,幽蓝的菌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裂,每一个子细胞表面都浮现出细小的神经元突触。当我的指尖触碰到培养箱玻璃时,视网膜上突然炸开一串数据流——那是我从未学过的基因序列,却在脑海中自动翻译成清晰的画面:
城市是巨大的培养皿,人类在钢筋混凝土的网格里像细胞般增殖。云层是细菌分泌的保护黏膜,地震是它们调节渗透压的震动,而我们视为生命之源的氧气,不过是它们代谢产生的废气。
“您终于注意到了。”身后传来小陈的声音,却比平时低沉八度。他转身时,瞳孔里流转着和菌落相同的蓝光,颈侧的皮肤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由蛋白质纤维构成的网状结构,“十万年前智人第一次使用火时,我们就选择了这个物种。你们的喜怒哀乐,不过是我们分泌的信号分子在突触间跳跃。”
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抵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临终前说的“世界是活的”,母亲总在雨夜擦拭的神秘金属盒,还有上周在图书馆发现的19世纪手稿,上面画着和培养皿中完全一致的菌落,旁边用拉丁文写着“地球的真正主人”。
“为什么现在让我知道?”我握紧手中的移液枪,枪头还残留着能溶解细胞膜的酶溶液。小陈——或者说寄生在他体内的意识体——向前逼近,皮肤下的纤维网发出微光,像在编织某种指令。
“因为你是变异体。”他的声音带着机械般的共振,“三百年前那场黑死病,我们在少数人体内植入了抗性基因,你们的大脑能直接解析我们的生物电信号。原本该作为备用能源的你们,却进化出了自我意识。”实验室的灯突然熄灭,应急电源亮起时,我看见窗外的城市正在变形。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下,混凝土结构里渗出淡蓝色的黏液,街道上的行人陆续停下,颈侧浮现出和小陈一样的纤维网。记忆中母亲的金属盒打开了,里面躺着半枚齿轮状的物体,边缘刻着和培养皿菌落相同的基因序列——那是她临终前塞给我的,说“等你看懂世界的纹路时再打开”。“你们需要人类的情感波动来维持代谢。”我突然想起培养皿里的古菌在分泌多巴胺时会发光,“爱情、恐惧、希望,这些情绪产生的神经递质,就是你们的养分。”
小陈的脚步顿住,眼中的蓝光剧烈闪烁:“看来你比我们预期的更聪明。但没关系,新的培养周期即将开始,那些无法控制情绪的变异体——比如你的父亲——已经被淘汰了。”
我握紧齿轮状物体,尖锐的边缘刺破掌心。鲜血滴在地面的瞬间,整栋大楼的培养皿同时爆发出强光,菌落的分裂速度达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齿轮在我手中发烫,视网膜上再次浮现数据流,这次不是基因序列,而是一幅全息地图:整个地球的表面覆盖着巨大的菌丝网络,人类城市不过是菌丝上凸起的孢子囊。
“你们害怕我们觉醒。”我将装有溶解酶的试管砸向最近的培养箱,淡紫色的液体泼在小陈身上,他发出尖锐的啸声,皮肤下的纤维网开始溶解,“因为当我们意识到自己是食物时,就不会再心甘情愿地生产情绪养分。”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更多的人抱着头跪倒,颈侧的纤维网在溶解酶的作用下化作蓝色黏液。我打开金属盒的夹层,里面躺着母亲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他们说人类是细菌饲养的牲畜,但牲畜也有顶翻栅栏的角。”培养皿的碎片在地面拼接成新的图案,那是地球四十亿年前的海洋波纹。我知道,在更深的地下,在每一个人类细胞的线粒体里,那些古老的共生体正发出愤怒的震颤。当第一个人类捡起石头砸向菌丝网络时,培养皿里的菌落终于停止了分裂——它们或许第一次明白,被饲养的食物,也能进化出掀翻餐桌的勇气。
黎明的阳光穿过实验室的破窗,照在我掌心的齿轮上。那上面的基因序列正在重组,变成一行新的代码,像极了母亲教我写的第一个汉字:“人”。而在更远的地方,某个由菌丝构成的“大脑”正困惑地颤抖,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本该温顺的“食物”,突然开始学会了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