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木语流年(一)

窗外下着大雪,木玲雪便坐在窗前。

雪静默地飘着,落在屋檐、庭院,层层堆叠起来。

而再往外边,公交车时而开过,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

算来来京都已近半年,而与他分别更是有近一年了。

“我本来很少感伤,今天是怎么了?”木玲雪喃喃自语,眼神有些飘忽,“算算日子,那边也快过年了吧。”木玲雪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今年是回不去了,且不算路程,单是那一笔费用,便叫木玲雪有些为难了。

木玲雪拿出手机,翻看着前几日去岚山游玩时拍的照片,心里头念着想着,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抬手理了理头发,从发根摸到发梢,将头发挽过耳朵后面。注意到指间挂着几根掉落的头发,木玲雪放在手里端详起来,忽觉得手背似乎有一丝寒风吹来,抬眼看去,才发现这窗户的角落竟有条缝隙,如此才想着起身,去拉上窗帘。

木玲雪只觉得背部的骨节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便伸了个懒腰,险些没把腰给闪着,不由得想起近些时日的琐事,心里头想着终于能轻松一阵子了。

拉上窗帘,百无聊赖,既没了赏雪的兴致,也没了看书的心情。木玲雪纵身朝着床上扑去,将头埋进枕头里。就这样坚持了片刻,木玲雪这才扭动身体,躺在床上,抬眼呆呆地看着那晕黄的灯光,任由回忆的侵蚀。

自己和林尘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火车站,可仔细想想,当时出国的时候也本想同林尘道一句的,可不曾想,自以为过得还算坦然的自己终究没有那一点的勇气,到最后也是等下了飞机,才给林尘发了一张站在机场外面的自拍。

而更让木玲雪心中倍感纠结的是,彼时自己和许梦分手才不过半年,莫不是自己的热情消散得如此之快,而自己的感情真是如此这般的廉价吗?那是木玲雪生平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而原因却远不止于此,哪怕当时有再多的留恋,而自己却仍旧很快由感性转为了理性,而当日在林尘面前的表现,木玲雪也自认为毫无做作。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叫一份苦楚酝酿了如此久的时间,这才爆发出来?

木玲雪不由得回想起来那一趟列车上的种种场景。

那是木玲雪生平第一次坐绿皮火车,一趟两千公里的旅程,漫长的等待,期许和枯燥的交织的感觉是极其奇妙的,更何况还有一个不识风趣的男生同行。

“作为一个人,为了生存,终归有一个被别人所不喜欢的命运在等待着他。”

这是他说他在那本书中找到印象最深的句子,而亦或许正是出于某种叛逆和抗争,自己才会选择来到这里吧?木玲雪如此想到。但木玲雪并不认为自己选择出国是出于某种命运的必然的安排,所有的身不由己不过是出于懦弱的妥协罢了。

木玲雪很少体会孤独的感觉,而那个人似乎一直处在这样的境遇之中,木玲雪很好奇,也有一丝向往,一趟列车使得原本渐行渐远的两个人的命运重新交织起来,而木玲雪却选择了再一次挣脱。

也许那一次的表白早已经耗光了自己的全部勇气,木玲雪如此想到。这一次木玲雪选择了退却,亦或者一种反叛,事实的原因当然远不止于此,但他也并没有阻拦,木玲雪心中是充斥着一种失望的。可失望之余,理性地想想,自己又真的能将一切归罪于林尘吗?更何况还有苏雨欣,尽管她已经死去,可也正因为如此,在林尘的世界里苏雨欣永远地占据了一个不可失去的位置。一个人的灵魂如何能够跟一个死者相提并论呢?有些东西木已成舟,而一个人又是出于何等的自卑才会做出那等荒诞的行为?

死亡也是一种永恒,将时光永远地锁在了某一刻,人们或多或少地宽恕死者,就像宽恕同样逝去的自己。而我们从死亡当中所能体会到的是什么呢?是一种终结,也是一种真实。死亡是一种真理,人们从死亡当中所能体悟的总是比生活要多得多,这是基于一种必然的共同宿命的悲剧似浪漫,哪怕是是一种欺骗,人们也不能否认,现实的谎言总是会更多。

窗外的雪仍旧在下着。

木玲雪看着那半掩的窗户,外面的灯光闪烁着,车来车往,却少有人声,再远些是一片竹林,而再往外去,那绵延的群山,便悄然隐没在白雪之中去了。

不知许久,木玲雪微闭的双眼终于睁开,头顶上熟悉的吊灯依旧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那光芒透过眼镜和凌乱的头发映入木玲雪的双目,木玲雪有些恍然,心里念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顺手用右手去蹭了蹭眼皮,不由得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

木玲雪从来没曾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过,不管是向林尘表白,亦或是与许梦交往,乃至于之后的分手,木玲雪从未对自己的这些决定感到过后悔。可是如今,木玲雪竟生起了一丝感慨,紧随而来的是无边的疲惫感,身体与精神忍受着双重的折磨,木玲雪的心中竟也好似出现了一丝缝隙。

爬起身来,木玲雪只觉得眼睛干涩,丝毫没注意眼角出的泪痕。而随着木玲雪的不注意,事实上也再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过木玲雪在睡着时候哭过,而木玲雪心里的那一丝动摇也就同样找不到证据了。

往窗外看去,从近处的灯火,到再远处的群山,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着, 雪仍旧下着,隔着窗户感受不到寒冷,反倒有些燥热,窗户上倒映着自己的样子,金色的镜框折射出又一层光芒。木玲雪便这么静静站着,持续了几息,却终究没有见到灵魂的模样。木玲雪想起一本书中某个经常照镜子的女人,似乎也是怀着同样的目的,可也终究不过是种徒劳罢了。

徒劳总是难免的,在灵与肉之间似乎永远存在着一层隔膜,那些如此清晰认识自己的瞬间,却反倒离灵魂更加远了。木玲雪轻叹了一声,似乎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反倒是压着手机的那只手上的红印引起了木玲雪的注意,看着自己这只还算透露着血色的手,木玲雪看着,似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似的,木玲雪心里骤然产生出一阵心寒,试着去控制它。手有些麻了,但还好还受着自己的控制,木玲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木玲雪向来讨厌那些不能掌控的存在,当然是那些本可以或将可以掌控的事情,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掌握,木玲雪便会觉得心烦。当然也仅仅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厌恶罢了,木玲雪清楚地知道这世界有太多自己无法掌握的存在了,而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有所消退,却从未消失,哪怕如今自己无法掌握之物比之从前多了太多。事实上,正是这份“野心”支持着木玲雪一路走到现在,人外有人,可木玲雪总是竭力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那些事情,哪怕自己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天才,哪怕已经比绝大多数的人要优秀了,或者至少,又有着变得优秀的潜力和品质,木玲雪向来有如此自信,可依旧也达不到所谓野心家的地步。正相反,木玲雪如此明晰这世上有着太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可这种矛盾总是如此自然地消解在了木玲雪的思维里面,因为她更清楚的明白,想的越多,做的越少这个道理。

道理的出现总有它的受众,在他们那里,讨论那套一直奉行的信念正确与否全然没有意义,在这一点上木玲雪总是显示出绝对的偏执,更何况许多道理仔细想来全无道理可言。

而林尘呢,木玲雪稍微回想一下,那些同他交流的场景,他总是如此不经意地就想要带自己进入他的世界,或者至少,想将自己赶出自己这个赖以生存的世界。照理来说自己向来厌恶这样的人,因为他们要么自说自话,心底里藏着一股与世隔绝似的自负,要么就只会高谈阔论,实际上却畏首畏尾,毫无作为。而林尘显然属于前者,哪怕他藏得很好,可木玲雪仍旧能感受出来,因为相同的人总是对彼此更加的敏感。但木玲雪对林尘丝毫没有厌恶,甚至于十分贴近,甚至于一度怀疑是否自己向来的主张和信念是否真的应该有所修正。可是最终,木玲雪仍旧选择了离开,或许是察觉出了林尘本性中那必然似的懦弱。

留给彼此生命一段空白总是好的,人生很短,却远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短暂,木玲雪很早便学会了不要让自己那些过分主观的感受影响自己的判断,也知道生命的意义从来就不局限于那么一段短暂的时光。

可事实呢?木玲雪不经觉得有些讽刺,明明自己早已经明白,并做好了觉悟,更是知道那些相遇相伴的人大都也不过是过客,可还是止不住的怀念。念旧像是一种习惯,木玲雪也为此做出了行动,不论是交流还是拜访,木玲雪总是竭力地留住那些,终究要消逝,亦或者早已经淡却的情感。因为木玲雪同样知道,人和人之间的隔阂和矛盾同样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许多时候,多尝试一下,终归是好的,毕竟这种尝试从来就不需要花费高昂的代价,更何况,那些后来者,不论怀着如何单纯的目的,也终究不比前人,要知根知底些。

反倒是林尘,似乎从来不会做这种尝试,这种不论是出于胆怯亦或是从容的无作为在木玲雪眼里是如此地不能理解,这种行迹只需要看看二人那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便能得到证明。那个人总是那般地沉默,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般,一念至此,木玲雪的内心忽震,鼻子一酸,便将要哭出来似的。

木玲雪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样的泪水毫无意义,何况还是对那样一个毫无情趣的人。木玲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要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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