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斑鼠、蛇与剑齿虎

入夜。

荆棘丛生的桦木丛林里危机四伏,作为一只花斑鼠,我只能在深夜窜出鼠洞,借着月色,我左看看右看看,努力的在充满各种生猛气味的树林里捕捉野果的味道。在做这些的同时,我还要竖起耳朵,小心翼翼的提防四面八方的潜在威胁。

夜深了,森林活像是鳄鱼的血喷大口,各式各样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无限放大,放大。我焦躁的扭头,跳跃,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头颅里充满了由内而外的不安。

是什么呢?这让人焦躁不已的不安。

我很快得到答案,我看见眼前的树干上,垂下了一条懒洋洋的蛇。它的鳞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是那么的迷人,那么优美。小巧而精致的三角形蛇头微微扬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如同天然雕琢的玉石,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在望着我。我能感觉到,它的眼里充满怜惜和疼爱,诱惑的黑光在眼眸里闪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嘴巴张开足足120度,口腔内壁上沾着的鼠毛散发出一阵腥臭味,这股腥臭味冲击着我小的可怜的大脑,它伸长的上颚缓缓遮住了月亮……

每当临死的时刻,我会从睡梦中猛然醒转。有时很早,有时很晚,大多数情况下,我会选择起床,在不穿衣服的情况下绕过沙发去洗脸,刷过牙之后,把沙发上的食物残渣一股脑刨在地上等待清理。

今天起床很早,闹钟突然响起,我按下迟来的闹钟。伸手打开窗帘,脚下的城市已经开始次第苏醒,环卫工到公交车,太阳已经升起,每个人正赶往自己的角落。学生们抄起书包路过早点摊,上班族喝下咖啡跃进电梯。动人的咏叹调和重重掌声一齐在巨大的穹顶下混响,生机勃勃的清风把它送进每一个人的耳膜。整个世界仿佛钢铁巨兽,在每一个零件就位之后,开始按部就班的运转。

轰隆轰隆,喉咙里气泡鼓动。

“余音绕梁。”我自言自语。

“早安。”手机震动,绘用微信给我发来问候。我准确无误的回复她一个嗯和句号。她没有再说话,于是我拉上窗帘,透过厚重的窗帘,玻璃的温度同样准确无误的传到我的背部。

我发动蒙尘的红色保时捷,去机场迎接它的主人。

“喂,把空调打开嘛。”不知什么原因,回城的路上,眼前的车辆扭成了一条不见其端的长龙,一旦原地止步,燥热的空气就充分地鼓荡在车厢里,尽管车厢足够宽大,李信还是嚷嚷着喊热。

我把车窗升起,他打开空调开关,一气呵成,分工明确。

“还是在那里住?”李信把烟头捻死,他的指甲末端飘着明晃晃的烟味,我时常会想,他给病人做手术的时候会不会把烟的味道留在腹腔里,氤氲的烟气没准会渗到胸腔里,然后在说话的时候喷涌而出。

术后的病人躺在病床上一开口,嘴里就散发出烟草的焦味。

对方问病人,“你最近有吸烟吗?”

病人回答,“没有啊。”

那人说,“哦,那可能是我闻错了。”

却没人想得到这烟味出自外科医生之手,人们常把医生形容为妙手回春的天使,对李信来说,我猜想这天使的双翼均散发着戏谑的烟草味。

“人的胸腔里有气体吗?”我下意识的问。也许是对于我跳脱的思维早已熟悉,李信平静地回答道:“没有。”

“可惜。”我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他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发问。

此时钢铁长龙终于开始蠕动,我发动汽车缓行。“是,还在那里呆着。还找不到事情做。”

李信点点头,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老头叫我回来参加婚礼,家里一个亲戚。”信翘起二郎腿,肩部十分疲劳,他不满地抱怨:“有时候真的是搞不懂他们的想法,明明是那种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大腿传来震动,我打开手机,是秦绘的消息。

“吃过了?”“还没,马上吃。”“嗯。”

我们之间时常重复这类索然无味的交流。若不是曾经在现实中有过交集,我甚至要怀疑对方会不会只是一个模式化的AI,她的消息从来短小精悍,标点符号得体而准确,即使是一个短短的“嗯”字都要不忘加一个句号。

一个嗯和句号所构成的对话框长度和她的青蛙头像相映成趣,偶尔让人厌烦。

“没办法嘛。”我不忘接过信的话,“你们那样的家,家人之间多活动活动很有必要嘛。”我把手机放进面前的方格里,格外的猴子玩偶随着车身摇晃。

“真够丑的!”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仿佛用尽全力将身体抵在椅背上,有气无力的问我:“指的是那只猴子,你放的?”

“是吗,还好吧。”我不置可否。窗外的流风将我从对侧的车流分割开来。我加足马力把信送到他家,这是个高档小区,我粗略推想,我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这里的一套房。我瘪瘪嘴,和他道别后离开。

“明天一起吃饭。”快要走远时他忽然大喊。

手机开始连续震动。自从微信流行起来,很少有人会打电话同我联络,我接起电话,果然是戴小冬这个原始人。

“在哪呢你?”来人开门见山,语气咄咄逼人。

我报出小区名字。

“哇。”那头传来大声的惊叹,“就是你说的那个土豪哥们吧。感情你在给人当司机呢?太没地位了吧。”

“什么事。”我对她习惯性的夸张语气早有领教。

“我想借一下你的小红车。”

“那是别人的,没法借。”

“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变通呢。我不管,反正你那车上的歌都是我下的,我有权要求欣赏自己下载的车载音乐……”

电话那头是我的朋友。一个月前的深夜,我吃完夜宵回来发现家门口坐着一个喝的烂醉的女孩,怎么叫她都不醒,于是勉强找了一块破布给她罩住,算是稍稍安抚自己的良心。

第二天一早我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站在门外说她是楼下的住客,叫戴小冬,乱七八糟的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之后硬是要拉着我请吃早饭。我不由分说被请进她的屋里,不一会儿戴小冬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出来,左手一挥在堆满零食的方桌上扫出一片空地,笑嘻嘻地请我动筷。

地上是榻榻米式的和式地板,她干脆地坐下猛吃一口,指着另一块布团让我坐下。

即使我一再解释我只是用了一块没用的破布把她罩住了——就像看见一堆垃圾在地上也要忍不住找点什么盖住。但戴小冬只是埋头吃面,嘴里塞满了幸福了呼噜声,不住的点头。

她放下筷子大笑着说:“哈哈哈,我不管,反正你把我感动了。”

使用“我不管,反正……”的句式是她的特长,几乎每个需要她表达观点的句子她都会把这个套上去。

“我不管,反正我要请你吃饭。”

……

“我不管,反正我想让你陪我看电影。”

一次看电影的时候,戴小冬向我提出一个伟大的构想。“我觉得我们可以举办一个单身电影俱乐部,号召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单身男女凑起来看电影,我们买好票之后抽成一部分,每次买两张连座,配起对给异性卖,保证能赚大钱。”

我对此不做评判,只是委婉地告诉她一个情景:一个俱乐部会员看电影的时候可能会经常遇到以前就看过电影的人,要是没成为情侣也就罢了,万一有一对成了,想想无数的同性都和你的女朋友看过电影,其中还不乏感人肺腑的爱情片,势必会让人气血上涌,进而对观影体验产生负面影响。

“这对于情感生活和电影产业都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义正词严的得出结论。

戴小冬咯咯咯地笑了:“我不管,反正我以后想弄一个,不过你这个建议不错,以后单身电影俱乐部规定第一则……”她装模作样的咳嗽两下,用老干部的口气说:“第一则:俱乐部成员脱单后自动退出俱乐部,并且永远禁止出入俱乐部指定的电影院。”

“这样不行,应该加上在分手之前,不能是永远。”我严谨地补充。

“你真是个天才!”戴小冬惊呼。

下午戴小冬还是抱着一盆肘子样的绿色植物上了车,她熟练地脱掉鞋子盘腿大坐,眼睛低垂,抱西瓜一样保护着手里的花盆,像逗弄着一只花盆色的小猫。

“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这事儿?”我重重的关上车门。

戴小冬白了我一眼,“怎么了?我为我的小家请进来一个新生命,这事儿还不够大么。”

“没事没事,反正油钱要你出。”我装作若无其事。

戴小冬狠狠的看我一眼。

“就这模样的小草,我回到老家能给你铲一车回来。”

戴小冬吃惊地问:“哎?真的啊。你们家是不是夏日阳光泻地,满山的翠绿,清泉凛冽,百鸟鸣啭,云间的光影呼呼的变换……让人一站上去就挪不动的那种。”

“嗯。山里还有座瀑布,上面写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

“你看过高中地理书上的插图没有。矮山在平原上林立,春天的河水夹杂着蔷薇色的花瓣,秋天旋风卷起数尺落叶,整个镇子上飘满草香,那就是我们家的样子。”

戴小冬摆弄着手里的草叶,嘟哝着,“阴阳怪气的,描述的倒很优美嘛,哼。”

我目不转睛的把着方向盘,天空的云彩像一群盘踞的大王蝴蝶,在夕阳的追逐下慌忙的逃窜。

戴小冬靠在窗边,风把她的短发吹成两瓣,她眯起眼睛,像看着刺目的眩光。

“那里很美是吗。”

“还行吧。”我认真回答,“虽然看上去旧旧的,但是有很多的树。吃过晚饭,山上的人们围坐在门口的大树下乘凉,挑中坡边的老树根坐好,天气不热,只是会听到漫山遍野的蝉鸣。”

我突然想起小学时候玩过的一个叫真三国无双的游戏。开场CG里赵云手提龙胆银鳞枪,眼前是黄沙漫天的金色大殿,雄伟的如同故宫模样,朱红大门徐徐开启,百丈有余的青砖上数排蚂蚁一样的黄色士兵。赵子龙屹立远处山头,白色战袍吃饱了风,低喝一声,白马将军猛龙下山,BGM鼓点突然变得紧张。子龙顷刻冲入人群,长枪飞舞,枪尖被抡成一片青芒,所到之处士兵如谷壳般飞起,一直高高地飞出屏幕,落在了我看不到的角落。

子龙将军雷霆万钧,凡人岂可阻挡,殿上之人见状邪魅一笑,黑色绣袍华丽如斯,那人脚步轻点,登天逐月似的直迎上去,黑色的闪电触到了龙鳞,BGM此时戛然而止,屏幕一黑,出现了真三国无双几个字。

时隔许久,我再回忆起从前。秋天时天地一片枯黄,我立于垄上,解开纽扣,谷风把我的衣襟高高吹起,目光所及,金黄的麦子如衣胄加身,摇曳在秋风里,像极了列列士兵,而我正欲舞着银枪杀将过去,将收割的喜悦纳入怀中

我突然有点不寒而栗,倘若做那黑色的闪电倒罢了,万一不小心成为那谷壳一样的炮灰,被扫到屏幕之外的荒野,怕是连收尸都找不着对象的。

我和戴小冬一起在楼下吃饭,那家店的前台常年趴着一只老猫,自从她在这里出没之后,这只猫就再也没敢在人前出现过。“哎,你说那只猫呢。”戴小冬问这话的时候,嘴里咬着筷子,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老板娘在墙角露出微笑,想起戴小冬对猫实施过的酷刑般的爱抚,我至今还心有余悸。

“今晚打游戏吗?”

“不打!”

戴小冬瘪瘪嘴,“嘁,你不打我自己玩去。但是在那之前我要把家里留着的衣服洗了,然后把花盆放在……嗯……放在书架上,或者书桌上?哎,你说放哪?”

“放在我家好了。”我没好气的说。

“好主意啊。”她眼睛闪出一道光,“我不管,反正是你说的,你就负责给她松土浇水,我隔三差五来看望她。”

手机突然传来震动,我打开一看,竟然有来自秦绘的十多条未读消息,点开一看,是十几张电影截图。最下面跟着话:“我刚刚看了你说的《秒速五厘米》,发现一点都不催泪。”然后跟着一个无奈的表情。

“嗯。吃过了?”我问。

“嗯。”

又是以往的对答,她绿色的青蛙头像同粉色调的截图格外不搭。

我回到家里,暖黄的灯光让人放松下来。墙上的油画是梵高的《向日葵》。小学六年级的美术老师曾说,这幅画的色彩让我们看到热烈的生命。

那一刻,我的脑海突然蹦出一个词——剑齿虎。它的皮毛高贵优雅,修长的身躯在阳光下泛着优美的光泽,而且重要的是,它的颜色,让人想到热烈的生命。

那些谷壳翻飞,金色的大殿下,热烈的生命……

剑齿虎轻盈的跳上我的工作台,它用有力的尾巴拂过电脑屏幕,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静电让它的毛微微直立,像一把徐徐燃烧的火炬。

“你是谁?”我不禁问。

剑齿虎一言不发,两只獠牙锋利的可怕,让人想起枪头的青芒,它摇摇头,近乎透明的胡须在空气里划出波动。

“哎,你怎么不关门!”戴小冬的声音打破了人虎对峙的尴尬。“这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啦,瞧你那眼神直勾勾,真叫人不好意思。”

“你来干什么。”

“打游戏。”

我这才发现她一手夹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提着花盆。

戴小冬熟练的脱掉鞋子缩进沙发里。

“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开机啊。”

我迟疑地落座,摸摸显示器屏幕,上面并没有留下黄色的虎毛。

我们打了一会无主之地,戴小冬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发上。眼睛瞪得浑圆,过会她叹口气:“整天打这个真没意思,要是我们能凑够四个人就好了,想玩求生之路。”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句话似曾相识,高中的时候,后排那个小伙整天嚷嚷着要找个爱打游戏的老婆,再生两个孩子。他常说:“大年三十晚上别人家都是欢天喜地的围坐在桌前看春晚。我他妈就跟媳妇炒几个菜,然后一家四口一人一个电脑。别人看的笑哈哈的,我们一家人在游戏里并肩前进,杀个天昏地暗。”

戴小冬像猫一样卧在沙发上,她伸了个懒腰,未到夏至的胸脯打着节奏微微起伏。

过了芒种就可以收割了,不知道谁这么说过。

仿佛听到了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的跳动。

“你等着,我去拿点酒来。”戴小冬一个鲤鱼打挺,迅速整理衣服蹦蹦哒哒地跑下楼去。

我把那盆花移到窗台上,给它摆了一个最舒服的角度,起码不能像浑圆的猪肘子一样。

戴小冬抱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酒瓶,上面全部是西洋文字。“这都是我多年来的珍藏,你看这个,比利时的树莓味,这个是德国的,这个是瑞士的……”戴小冬的表情兴奋极了,那样子简直与酒鬼无二。

“这么多哪能喝得完。”

“嗨呀,别管那么多,先喝嘛。”

噗嗤一声,空气里已经弥漫着啤酒的味道。

“自从上次喝醉了躺倒在你家门口之后,我就没敢再喝多过。我这个人啊,喝多了就犯迷糊,上次就是心想着要扔垃圾,结果垃圾扔掉了,人也没回去。”戴小冬吐吐舌头,俏皮的一笑,“幸好你这家伙胆子小,没敢把我怎么样。”

“滚,什么胆子小。你就不能说在下是谦谦君子么。”

“好好好,君子就君子。来,干……杯……”

“况当,况当……”戴小冬摇晃着酒瓶,她用手捂住右眼,左眼透过酒瓶扑闪扑闪地盯着我,“小时候我们家就在铁路旁边,下午放学回家,我趴在桌上写字的时候。绿皮火车呜呜呜的从窗前驶过。天色清净,交错的线缆下边,火车的轰鸣在一个小学生面前展示着多普勒效应,它的音调高低变换。况当,况当……”

“不赖嘛,还知道多普勒效应。”

戴小冬拍拍我的头,“我又不是个傻子,你以为就你们大学生知道的东西多啊。”

她手里拿着墨绿酒瓶挥来挥去,微醺的红唇在灯光下默不作声地生长。她好像古希腊神殿前手捧石瓶的侍女,众神降临的时候,手里的小瓶便化作漫天星辰。

戴小冬突然站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她绕过地上的杂物,赤脚跑到窗帘前。

“啊!”她中二感十足地大叫一声,身后的窗帘朝两边高高扬起,城市的夜色尽收眼底,她转过身带着笑。“众生,若汝等皆可放下诸般贪嗔妄念,吾等便可渡你入极乐,叫那六道轮回不能束你法相,再无尘世众多苦楚。”

我问道:“我要是不呢。”

“喔!”她指着我,“那我要降灾厄于人间,从飞禽到走兽,从树木到花草,万物都要遭天火焚烧,而你,恶魔之子哟,我将要你受雷击鹰啮,受我无尽的责罚……”

“傻逼。”

我撕开手里的薯片,放入嘴里。戴小冬怏怏地拉好窗帘,蹲下拿了一片,“没劲,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

她又打开一罐啤酒,递给我说:“喝。”她的表情咬牙切齿,像盯着待宰的薯片。

那晚我喝的好像有点多,我一会儿在慕尼黑的啤酒街上和戴小冬并肩唱歌,一会坐着比利时的火车里呜呜呜的驶过,我扭头看着窗外,一个女孩可怜兮兮的在家里写家庭作业——竟然是戴小冬。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清楚听到戴小冬的嘴唇伏在我耳边,呵出的热气滑过我的脖颈,她一字一顿。

“我……”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还是北美洲的平原上,我是一个花栗鼠,在蛇的血盆大口把我吞下之前。天突然亮了,我听见一声嚎叫,是剑齿虎来了,它把蛇赶跑,黎明来临之际,毛皮耀眼得跟太阳一样,它又把头转向我,我发现它的牙上一滴一滴的滴血。我感到恐慌,它把利爪扬起,却被一块窗帘包裹住了,剑齿虎在窗帘里打滚,我越看越熟悉,这不是我的窗帘吗?

我吓了一跳,戴小冬把我提在手里,笑眯眯地看着我,葱段样的小白手慢慢悠悠的朝我的脸上蒙过来……

阳光打在脸上,我缓缓醒转。地板是松木一样焦黄的面包色,戴小冬怔怔地呆坐在沙发上,短发有点蓬乱,一根发丝牵在嘴角,她穿着粉色的短袖和青色的短裤,一动不动地挺直脊背。

眼前的戴小冬好像《摩登时代》里叼着匕首偷香蕉的少女,短发洒在耳畔,光脚站在锈迹斑斑的甲板上随着海浪起伏,咸湿的海风吹过,她酷似一棵生病的椰子树,瘦弱的让人心疼。

整个沙发都变成了近海的冲浪板,在阳光下起伏……

我问,你没睡?

她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眼神有点憔悴。

我问,你在等我醒来?、

她好像没有听到。

我起身去上厕所。

我一直弄不清楚。

十几秒之后,戴小冬消失了。

或许是我刚醒来迷迷糊糊的没有注意到,或许是憋了一晚的尿声掩盖了开门声。

我再次打开厕所门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没有了人影,窗帘被她拉开了,小草在朝阳下摇头晃脑,她的电脑还留在我的桌子上。

不应该啊,她在这傻坐了一晚上,我刚刚醒来就走了?

我下楼找她。眼前的场景让我目瞪口呆。房间里的光景难以置信——全部不见了,她的狐狸抱枕,她的油画,她的奶白色背包,她的衣服,她咖啡色的行李箱。整个屋子里还留有熟悉的味道,只是人没了。

剑齿虎从梵高的向日葵里跳出来在我脚边打转。

手机震动,秦绘发来的两条消息。昨晚的晚安和今早的早安。

我回复“嗯。”

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的提示音,居然是短信。这个年代还有人会写短信。

“可别报警啊。”联系人那里写着戴小冬的名字。

然后她又发来一条短信:“把花养好,不然我弄死你。”

戴小冬离开了,并且不打算告诉我去向何处。

剑齿虎慵懒地张开打哈欠,用长长的尾巴挥打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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