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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长乐的手指悬在指纹识别器上方,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从此将失去意义。二十年工龄化作一声冰冷的“滴——”,闸机红灯亮起的瞬间,他错觉是自己胸腔里某根血管爆裂的声音。身后传来年轻同事的说笑声,那些曾被他指导过的实习生,此刻正抱着纸箱走向贴着“新锐计划”标语的电梯。地铁玻璃映出他僵直的身影,深蓝西装口袋露出半截女儿手绘的生日贺卡。卡片上歪歪扭扭的“最佳爸爸”字样被冷汗浸得卷边,他突然想起最后一次部门聚餐时,总监拍着他肩膀说“老李就像咱们厂的定海神针”。现在这根针正戳在喉头,随着列车颠簸不断往心窝里扎。求职网站弹出“35岁以上慎选”的提示时,他下意识摸了摸发际线。鼠标在“期望薪资”栏反复删改,最终填的数字比房贷月供还少八百。当猎头看到简历上的年龄皱起眉,他竟脱口而出:“我周末也可以加班!”说完自己先愣住——曾几何时,这句话是该对拿着加班费的下属说的。深秋的冷雨浇透西装裤管,他蹲在便利店屋檐下啃饭团。橱窗倒影里,三十八岁男人领口别着过时的钢制领带夹,袖扣还是当年技术比武的奖品。斜对角写字楼走出群穿格子衫的年轻人,他们手中的星巴克杯壁凝着水珠,就像他搁在储物柜深处的镀金保温杯。
二
快递站站长捏着他递过去的身份证仔细端详后嗤笑:“大学生?我这儿初中毕业的半天能分拣三百件。”李长乐盯着对方纹着蝎子的手腕,想起上个月刚拒了名牌大学生的实习申请。此刻他正跪在仓库地板上贴面单,膝盖压着件碎花连衣裙包裹,寄件人电话区号恰是妻子老家。
外卖平台培训师敲着白板喊:“超时扣40%!差评扣80%!”他蜷在最后一排记笔记,钢笔尖划破纸张——这支笔曾签署过数千万的采购合同。暴雨天抢单时,电动车在CBD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打滑,餐盒里的罗宋汤泼在意大利进口地毯上。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用鞋尖拨弄撒了的汤勺:“跑腿的,知不知道这地毯值你半年工资?”
人才市场角落的招工牌泛着油污,中介弹着烟灰说:“工地技工日结三百。”他跟着面包车来到郊区,发现所谓技工实则是扛水泥的杂工。安全帽绳勒进双下巴时,他听见包工头啐道:“文化人就是娇气!”钢筋混凝土的气味钻进鼻腔,恍惚间回到带领团队安装精密仪器的无尘车间。三某天夜班,李长乐在保安室抽屉发现女儿塞的素描本。泛黄纸页上画着穿太空服的英俊的爸爸,背后火箭写着“中国航天集团总工程师”。他突然冲到洗手间干呕,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工程师徽章在掌心硌出带血的月牙印。
监控屏幕的蓝光映在李长乐脸上,他正在绘制第三版《机关大院巡查路线优化图》。铅笔尖在地形图上轻盈游走,标注出三个易积水区域和五处监控盲区。老张头凑过来看时,惊得枸杞茶洒在登记簿上:“你这图比保卫科的还精细”!“以前做设备布局图养成的职业病”。李长乐用纸巾吸着水渍,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烫伤疤痕。那是三年前抢修自动化生产线时留下的,如今在保安制服下安静蛰伏。晨雾弥漫的清晨,李长乐在2号楼拐角处拦住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对方递过来的施工证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证件编号却与备案记录相差三位。“中央空调维护需要关闭警报系统”?他伸手按住对讲机,“请稍等,我联系下后勤处张科长”。
鸭舌帽突然暴起,李长乐被推得撞在消防栓上。后腰传来的剧痛唤醒肌肉记忆,他顺势抓住对方手腕反拧,二十年前在大学武术社学的擒拿术精确重现。当警卫科赶来时,他正用备用领带捆住歹徒双脚,沾灰的工程师徽章从内袋滑落半角。四女儿把获奖证书藏在背后,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市赛金奖可以直接保送青创营”!李长乐摸着报名表上五位数的培训费,感觉西裤口袋里的工资袋正在发烫。夜班巡逻时,他在王主任办公室外徘徊良久,最终把困难补助申请表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梅雨季的积水漫过车库坡道,李长乐蹲在配电室研究排水泵控制板。潮湿的电路图在掌心晕开墨迹,他忽然将工程师徽章别针掰直,轻轻挑起某个氧化接触点。随着嗡鸣声响起,老张头举着探照灯的手都在抖:“你小子连这玩意儿都会修”?暴雨预警拉响的深夜,李长乐发现档案室窗缝渗水。他踩着人字梯检查外墙时,闪电瞬间照亮排水管堵塞的银杏叶堆。这个四十岁男人悬挂在六楼高空,徒手清理着枯枝败叶,雨水顺着安全绳倒灌进领口。翌日保洁员发现窗台留着半枚带泥的鞋印,形状与表彰会领奖台上的脚印完美吻合。五消防演习意外变成实战的那个下午,李长乐刚换下被汗水浸透的制服。浓烟从三楼实验室涌出时,他抓起防毒面具就往里冲,背后传来王主任变调的呼喊。实验台上某个未关闭的激光发射器正在发红,他凭着机械师的本能切断总闸,却因吸入过量烟雾昏倒在安全通道。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儿贴在监护仪上的便利贴:“爸爸的徽章我帮你擦亮了”。那枚工程师徽章端正地别在床头柜的茉莉花上,花瓣间还夹着半片金黄的银杏叶。年终表彰会改成了事迹报告会,李长乐站在讲台上调试话筒,忽然发现观众席坐着曾经的部门总监。当他展示自制的《立体安防系统改造方案》时,台下有位白发老者站起身鼓掌——正是他当年参加机械设计大赛的评委。六初雪飘落时,李长乐收到市技工学院的聘书。他摩挲着聘书烫金封皮,却情不禁地流下了眼泪,泪水落在了崭新的聘书上。